李眉蓁碩士論文抄襲事件(以下簡稱李眉蓁抄襲事件)在昨(22)日被媒體踢爆後, Wecare 高雄呼籲她勇於承認錯誤,並退出高雄市長補選。 今(23)日, 李眉蓁對抄襲事件表示道歉並放棄她在中山大學的碩士學位,針對這個事件 ,報呱專訪輔仁大學歷史學系陳君愷教授,陳君愷教授透過「歷史脈絡」,進一步針砭臺灣學術界的問題。
李眉蓁的論文中,有類似「浮水印」的情形。陳君愷提到,過去臺灣沒有影印機的時代,學者必須到圖書館辛苦抄錄文獻,有些學者為了防止他人抄襲,會在引用的文獻中,故意寫錯字;如果有人直接照抄,就可以將他揪出。接著,他提到李眉蓁的抄襲,很像過去這種「浮水印」的情形,因為李眉蓁連錯字也照抄;既然出現這種情形, 陳君愷認為:「如果中山大學不拿掉她在職專班的碩士學位,大概也說不過去。」
陳君愷表示,在職專班是現在很多大學的重要財源之一。學生只是想來混個文憑,而老師也就不怎麼要求學生的論文品質;結果導致表面上雖然取得碩士學位,但水準卻奇差無比,會出現抄襲、造假的情形,也就不足為奇。陳君愷強調,更可怕的是,在職專班的這種情形,會影響到一般的碩博士生;在職專班的學生已有職位,卻可以來混個碩士,而一般生就算用功撰寫論文,卻未必能謀得職位,如此一來,將可能會劣幣驅逐良幣。
臺灣社會普遍重視學位和學歷的風氣下,也增加許多已經出社會的人士再回到校園進修的意願。這原本可以是一個不錯的現象,但如果重回校園的目的從「在職進修」扭曲變成「洗學歷」或是「拿個簡便學位」的心態,天真的認為只有學歷和學位會永遠跟著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論文」也會永遠跟著自己,一旦受到檢視,醜態也就無所遁形。
陳君愷提到,李眉蓁抄襲事件,並非臺灣學術倫理問題的個案,而是結構性問題;這必須要追本溯源,從臺灣學術史的發展來看,才能正確理解。陳君愷認為,臺灣的學術標準與學術倫理,到現在都還沒有真正建立,甚至,戰後的學術遠比日治時期還要不如。過去臺灣在日本統治下,學界追求學術的態度與方法,有著一定的水準;戰後,曾有來自中國的醫學教授發表演講,結果去聽講的人,對演講內容非常失望,因為在日治時期,教授的演講都是最新的研究心得,而那位中國教授的演講,與教科書內容無異。
陳君愷表示:「有一種很荒謬的說法,宣稱 1949 年來臺的中國學者,是集結全中國的菁英來到臺灣,這根本是鬼話!」畢竟像陳寅恪等優秀的歷史學者,都沒來臺灣。事實上,從脈絡上來看,日治時期受教育的學者,例如社會學者陳紹馨和語言學者吳守禮,究心於學問,研究業績斐然,理應被人尊重肯定,但到戰後卻都很不得志。
陳君愷提到,50-60 年代,很多在大學的老師,只教書不做研究,大部分根本不寫論文,所以還不太會出現甚麼嚴重學術倫理問題(雖然也曾出現政大教授陶唐的剽竊事件);到了 70-80 年代,才開始改變。黨國培養的「歸國學人」,不斷佔據學界的位置。例如 70 年代擔任臺大歷史系主任的許倬雲,曾被學者黎東方和徐復觀強烈質疑其學術倫理問題,如今早已是中研院院士。80年代黨外的「蓬萊島事件」,蓬萊島雜誌刊出文章指控馮滬祥「以翻譯代著作」,結果馮滬祥以誹謗罪控告蓬萊島三君子(陳水扁、黃天福、李逸洋),導致三人鋃鐺入獄,陳君愷認為:這反映黨國體制在製造一些假學者。
回過頭來,誰來肯定王育德、黃昭堂和羅福全?因為臺灣的學術標準是由權力掌握一切,馮滬祥拿國民黨中山獎學金;而王育德、黃昭堂和羅福全在日本做臺獨運動,長年不能回來,陳文成在美國當教授回來被殺,盧修一從法國讀完博士返臺碰政治被關,陳君愷強調,這些人是真博士真的在研究,然而,在臺灣學術界,卻形成反淘汰機制。
90 年代,在臺灣走向民主化、自由化與本土化的過程,學術也希望能夠標準化,以提升水準。表面上看,這並無可厚非。陳君愷指出,照理說,與民主化、自由化與本土化同時的學術標準化,應該相輔相成才是;但既有的權力結構已經形成,遂讓反動勢力有機可乘。
陳君愷批判:「當年中研院根本沒有幾個優秀歷史學者來臺,為什麼現在史語所卻那麼有權勢?那只不過是權力遊戲,而不是真正學術倫理、傳統與標準的建立。他們現在只想利用隨著民主化、自由化與本土化的學術標準化,定義所謂的「學術」。他們透過掌握在手裡的權力,號稱要獲得期刊評比認可的刊物才是好刊物、宣稱要申請並執行科技部計畫的學者才是好學者,但學者不用研究計畫也會是一位好學者,難道 60 年代那些沒有申請國科會計畫的學者,就不算好學者?他們建立這些標準,不是為了提升國家學術水準,而是為了掌控,這樣掌控的結果,造成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化。」
從李眉蓁抄襲事件反思臺灣學術界的問題,最後,陳君愷強烈呼籲:「如果不能從李眉蓁這樣的案例,重新省思:到底我們的學術倫理的運作機制、及其歷史脈絡是什麼?權力是否還必須集中在少數人手上、而不是由來自學術界的所有人共同治理?如果不藉此反省、改革,繼續苟且度日,讓所有的學術標準,都還交由那個自己本身就有學術倫理問題的單位來決定,那麼,我們的學術倫理永遠不會變好,學術水準與學術標準,就永遠沒有辦法跟世界其他人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