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台灣的一部分或是全島被佔領了,我們能夠有什麼方法進行抵抗呢?傳統上的抵抗作戰通常是在一個國家被敵國佔領後,針對佔領部隊進行的軍事抵抗。最近烏克蘭在抵抗俄羅斯方面有些成功的案例,這是因為烏克蘭建立了一套自己的抵抗作戰概念(Resistance Operating Concept),根據烏克蘭的戰略縱深、人口特性以及和北約的合作,並在被佔領區域配合特種部隊展開了一系列的抵抗作戰,使得俄羅斯佔領烏克蘭的成本變得十分高昂。考慮到抵抗作戰在不對稱作戰上有著諸多尚待開發的潛力,因此我們應該嚴肅地討論在台灣進行抵抗作戰的可能性。
抵抗作戰近期會回到國防的討論圈,也是因為在國際現實中,中俄這些地理政治環境上具有野心的強權國家想要侵略周邊相對較小的國家,而周邊中小型國家往往又對於美國來說投射武力的成本過高、所需時間太久。所以各國很可能需要在沒有美國直接援助,或是美軍很可能要一段時間才能馳援的情況下,擬定自己的防衛構想。這些面臨侵略威脅的中小型國家正在思考如何最大化的運用自己手頭上的籌碼,來讓抵抗侵略者的時間更久,或是最大化的提高占領者的成本,對於抵抗作戰的討論也逐漸回到版面。
隨著俄羅斯侵略烏克蘭,許多和俄羅斯相鄰的中小型歐洲國家也開始重新檢視自己的國防政策,但這些國家很快就隨之發現,冷戰結束後多年後的他們並不擁有抵抗作戰的能力。這些歐洲國家的國防架構大多是在冷戰期間在美國與蘇聯的指導下建立起來的,導致這些國防策略其實並不是為了應對敵軍的侵略而生,而是為了以傳統武力衝突為主的世界大戰而預備。
冷戰結束後這些國家又因為失去了最大的假想敵,而面臨大幅度的國防預算刪減。重新定義出真正威脅討論過程十分漫長,導致具有改革意圖的國防策略往往被延宕了好幾年,或是在民主化、現代化的過程中不斷被修改,成為政治鬥爭的資本而難以具有一致性。近年來唯一較有一致性的國防策略改革,反而是出自 911 事件之後,全世界都在進行反恐作戰的轉型。在 2001 年後的這段期間美國再度變為各國反恐作戰的贊助商,導致在 2001 年的防衛構想中都圍繞著恐怖分子打轉。在這段期間內大部份歐洲國家的國防政策和預算重心都轉變為打擊恐怖分子與叛亂部隊,直到 2014 年的克里米亞危機後才讓事情發生轉變。
歐洲國家們在俄羅斯的野心下,重新把國防的重心拉回自己家。於是繼冷戰和恐怖主義之後,俄羅斯再度回歸成為歐洲國家的假想敵,而此時俄羅斯不論是在數量上還是技術上都有著壓倒性的優勢,這也導致與俄羅斯相鄰的國家發展出了重視抵抗作戰的完全防衛戰略(Total Defense Strategy)。對於這些斯堪地維亞半島與波羅地海國家來說,這種把整合社會力和傳統軍力整合的做法對它們來說行之有年,早在二戰的時候,這些國家就有遭到外國勢力佔領的經驗,那時的他們就有過利用複雜的地形與人民的愛國心進行抵抗的歷史。
完全防衛戰略是甚麼?
完全防衛戰略(Total Defense Strategy)和整體防衛構想(Overall Defense Concept, ODC)是同一種東西嗎?完全防衛戰略是把國防策略從單純的軍事構想延伸到社會面,並把社會韌性、政府部門與公民社會都一同納入抵抗計畫的一部分。整體防衛構想則是前參謀總長李喜明以創新及不對稱概念為思考軸心,針對兩岸懸殊軍力對比並結合台海戰場環境特性來將台灣防禦的優勢極大化的防禦構想。
在今年1月9日,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所公布的兵棋推演報告中針對2026年發生戰爭,進行24種想定下的兵推。雖然大部分兵推顯示在美、日的援助下,解放軍未能達成攻台目標,但報告中也顯示前提必須是台灣人要在沒有「烏克蘭模式」的情況下必須有堅強的地面防禦來讓解放軍無法在台灣建立灘頭堡和防禦據點。在沒有西方盟國裝備的支持下,台灣人要如何讓解放軍無法有效佔領?抵抗作戰很可能就是一種解答。
抵抗作戰讓小國家有一個巨大的機會,可以發揮遠超出他們的能力的作戰效果,並確保侵略者在任何侵略之前至少要三思而行。如果選擇進行抵抗,那麼你有義務以最佳的組織、最好的訓練和專為這些組織而設計的最佳設備來進行抵抗。
西點軍校非常規戰爭計畫研究員、大西洋理事會顧問 SANDOR FABIAN 2023/1/25
抵抗作戰已經有很多先例,例如在車臣戰爭中,抵抗勢力利用城鎮和俄羅斯進行城鎮戰使俄軍傷亡慘重,讓車臣戰爭俄軍90%的傷亡發生在格洛茲尼城中。伊拉克的游擊隊靠著傳統火箭彈、俄式步槍、自製爆裂物等武器以及地方派系合作,使社區成為抵抗作戰的戰場,而而讓現代化的美軍部隊在城鎮戰中傷透腦筋。這些都是抵抗作戰上可能學習的案例。雖然大部分的西方文獻都是已經在討論如何壓制抵抗作戰,但筆者認為台灣要進行的反而是一個逆向工程:我們要去學習這些抵抗作戰是如何有效、如何對抗世界上最強大、最為現代化的軍事力量。
在目前的文獻中都可以看到一個可能性:未來對台灣抵抗作戰最有利的地區很可能就是城鎮地區。該原因有幾個,第一就是一般民眾也會在城市裡面居住,這會造成敵我辨識上的困難。再來就是對於侵略者有利的重裝備較難在城市地區發揮作用。現代化的複雜城市地區包含了高樓、地下鐵、密集人口區以及數位元素,已經被證明是最難以進行作戰的地區,如果我們能夠有效建立起以城市為中心的抵抗作戰部隊,將對提高敵方的占領成本有很大的影響。第三就是雖然也有論者認為台灣有大量超過三千公尺的山地可以進行抵抗,但在山地進行作戰所需的裝備與訓練成本更高。每上升100公尺,氣溫下降0.6度,光是要訓練抵抗作戰的部隊在山地生存就是會一個困難之處,城市仍是大部分人熟悉的、較容易生存的環境。
如果防守方已經知道抵抗作戰會在城市發生,防守方就應該要針對城市環境進行訓練。這裡指的不只是限制空間戰鬥(Close-Quarters Battle)、多元射擊方向的訓練技巧等等、而是部隊更必須要有於城鎮環境移動與隱蔽的訓練、更要預先建立對城市的了解、從建物老舊與牢固程度到監視攝影機的數量都應該要為防守方所用。甚至是要提前建立和在地居民的關係,確保防守方能夠和地方派系、和地方幫派合作。以上都是把城鎮作戰化為對台灣防衛方優勢的方法,當城市作戰環境越複雜、理論上來說對於已經在城市裡的防守方就要越為有利,筆者認為我們應該探討各種在台灣進行抵抗作戰的可能,來最大化不對稱的作戰效果。
除了環境,要訓練抵抗作戰,並在台灣獨特的抵抗脈絡下確認不同抵抗方式的效果,就需要透過大量的實驗來找到適合的組織模型、合適的訓練方式與裝備,從不論是到底要建立新的抵抗作戰部隊、還是抵抗作戰部隊需要甚麼樣的裝備,這些都需要實驗才有辦法確定。這些實驗現在就需要開始,因為所有的抵抗作戰都是高度貼合抵抗者在地脈絡的產物。無論是中東地區的簡易爆炸裝置簡易爆炸裝置(Improvised Explosive Device, IED),還是車臣人的城市作戰,都會需要跟在地的人文、地理、氣候與資源條件契合,很多時候甚至會需要現場即興的運用手頭上的資源做出新的工作與裝備來符合作戰條件。
而現在台灣所有的優勢就是時間。既然我們不用像烏克蘭人一樣現場即興發揮,現在就應該開始模擬如何在裝備、組織與訓練上提前進行準備,並進行多樣化的實驗來驗證抵抗作戰的效果。這樣的實驗精神會需要建立有彈性的、扁平的組織,有著密切的合作網絡,但是沒有傳統軍隊階層式命令體系的僵化。綜合起前面城鎮作戰的複雜程度、需要訓練的多樣化以及能夠靈機應變的專業能力,筆者反而認為抵抗作戰應以以小而精的專業部隊為主,而不是以後備役為主組成的半職業部隊。
究竟抵抗作戰如何可能?本文試圖以抵抗作戰回歸國防政策討論為因,探討抵抗作戰在台灣的可能。介於現在社會對於抵抗作戰的想像,大多於來自二戰時期反抗納粹的法國游擊隊,以及好萊塢描寫中東地區恐怖分子的影像。台灣也有人稱在城鎮中進行的抵抗作戰因勞民傷財、容易破壞人民生活所需之基礎設施而不應進行。但筆者認為我們應嚴肅探討在力量不對等的軍事對抗中,弱勢一方如何善用自己的不對稱優勢來達到抵抗作用。我們不該把抵抗作戰視為洪水猛獸,我們要討論所有守護台灣人民生命安全與民主方式的可能,但是應在認知到抵抗作戰的代價、正視訓練困難的前提下討論抵抗作戰的可能。
綜合上述分析,本文探討如何在沒有西方盟國裝備的支持下,台灣如何在抵抗解放軍佔領時能有效地進行抵抗作戰。在各種抵抗作戰先例中,城市地區可能是最有利的抵抗作戰地區,因此若能建立以城市為中心的專業抵抗作戰部隊,將對提高敵方的占領成本有很大的影響。然而,若要進行抵抗作戰,防守方也必須針對城市環境進行訓練,才能有效地進行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