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陳俊翰律師的離世深感遺憾,陳律師面對生命堅韌的態度令人敬佩。感謝他對於臺灣的貢獻與付出。」
—— 賀瓏
父親香港人,母親台灣人的 YouTube 喜劇節目主持人賀瓏,花了超過一個小時,才擠出上面那段毫無誠意可言的回應。「遺憾」、「敬佩」、「感謝」,這段描述可以用來描述任何一個近期過世的台灣人,而不是被他用一整集節目消遣的罕病人權律師。就連詐騙集團傳來的簡訊,誠意跟情感都比賀瓏團隊苦思一小時的語句來得深刻。
賀瓏與其背後的薩泰爾公司,不到一個月前在一月二十日才做了一整集節目,付錢邀請中國前央視記者王志安前來大放厥詞,批評「『殘疾人』被提名進不分區立委名單就是個笑話」、「台灣民主就是個笑話」、「如果真的重視幹嘛不放安全名單」,言行失去人性,激怒台灣社會。
對於排山倒海要求道歉的聲浪,賀瓏原本態度高傲,特地另開一集節目來諷刺「向民進黨道歉」、「要求排名在陳俊翰之前的不分區立委都辭職,好讓身障人士可以進國會」。過幾天後,又開始裝可憐兮兮的淚灑攝影機前,說「阿嬤哭求不要碰政治」。無不暗示他自己才是這場風波的受害者,而實際上被嘲笑、模仿的陳俊翰並不是。
在陳俊翰因為呼吸道感染離世之後,之前「失言」的王志安第一時間立刻拿出兩週前寫好的道歉信,表明自己下節目後終於逐漸明白先前所作所為的不妥之處,並願意捐款給居住地日本的相關慈善組織表明誠意。
原本「犯後態度惡劣」的王志安此番 180 度大轉向,且耐人尋味的是打算捐款給「日本相關組織」而非「台灣相關組織」,想必他不全然是自動悔改,而是關乎二月中日本參議院議員濱田聰針對王志安的日本居留、入籍資格,向日本內閣要求提交「關於對台灣政府內政部處罰人員居留和入籍問題」的書面回覆。
對於喪心病狂卻沒病識感的人,講什麼大道理都是沒有用的,只有不讓他「潤」日本才會怕。中國人用「潤」這個字當動詞,表示他們成功逃離了「偉大正在崛起的祖國」,去了其他「肯定沒祖國那麼偉大」,但有民主、自由跟起碼人性尊嚴的國家。差別只在於,有些人默默的潤了出去,有些人潤得難看至極。
以王志安為例,數週前他還在社群媒體上嗆聲「老子要取得日本籍啦,以後台灣政府就不敢動我」,完全不覺得自己拿觀光簽證卻違規收錢工作有什麼問題,「叫日本爸爸來教訓你們這些台巴子就好」。
當這段言論被好幾位日本政治人物,包括參議員發現,並且認真看待處理時,王志安終於收起了那副「爺們」嘴臉,在家裡(可能跟律師緊急見面過)努力寫悔過書,只是悔過書都未寄出,罕病就奪走了正向、積極、幽默的陳俊翰的生命。
王志安此人被中國網民稱為「普通大爺」,不被認同是合格的「海外反賊」,各種替中國政府開脫的反動言論,諸如「中國沒有拐賣婦女的問題(若被綁去山村用鐵鍊鏈著肯定都是自願的)」,固不用贅述,賀瓏與博恩名下薩泰爾娛樂換湯不換藥的「夜夜秀」反應速度整整輸給人在外國的王志安一個小時,內容也極為空洞貧乏沒有情感,而且不包含任何實質意義上的懺悔。
至此我們可以確定,直到現在賀瓏跟薩泰爾公司都還只想到自己,覺得自己的「言論自由」比什麼都高貴,甚至比他人的生命更有價值。
陳俊翰律師去年接受採訪時,就說自己隨時可能會死,「可能明天,可能 1 年後,也可能 10 年後,考慮或擔心這件事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我就是每天做好自己的事情,規劃好自己想做的事,然後趕快實踐,這比較重要。」事實上,在他生命初期,由於罹患難治且註定會繼續惡化的罕見疾病「脊髓肌肉萎縮症(Spinal Muscular Atrophy,簡稱 SMA)」,父母曾被醫生告知,陳俊翰活不過四歲,但他打破了一切的不可能。
他一生受到的折磨超過常人想像,但並不悲苦、絕望,他挑戰、爭取一切,甚至在身體狀況沒有日後那麼差時,熱衷於跟同學一起玩世紀帝國。陳俊翰不是為了「活成你的勵志樣板」才努力求學,參與司法考試,去美國做研究,而是「這就是他想完成的事情」、「這就是他想為社會做出的改變」,這就是他想過的一場用盡全力絕不後悔的人生,沒有幾個人能夠在身體無障礙的狀況之下,做到跟他一樣的事情。因此,說陳俊翰被提名為不分區立委是一場「Freak Show」,本身表現出了說話者的可悲跟淺薄。
對於王志安跟賀瓏辯解「如果民進黨真的想要獎勵身障人士,就應該把他放進安全名單」,陳俊翰的回應很淡然:「我要的不是特權,不分區名單中的每個人都有關心的事情,只因為我身體有狀況就應該把我往前排,這就是特權,身心障礙人士要的並不是這種東西。」
身心障礙人士需要的是平等跟機會,不是特權,這同時也是憲法規定的基本精神,可惜有些人活在被憲法保護的社會裡,卻什麼都沒學到。
陳俊翰帶來的改變至今仍在持續,即便他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健保署研議 SMA 藥物擴大給付,希望讓陳俊翰保護罕病患者家庭權益的遺志能夠完成。
王志安跟賀瓏對於陳俊翰這個人的看法,其實反映的不只是一個中國「普通大爺」跟一個沒有才能的差勁喜劇演員對他們口中所謂「殘疾人」的看法,更是反映「一個不文明的國家」與「文明社會中相對不文明的人」,對於生命跟人性價值的看法,他們看得很表面,很膚淺,且不知道自己有多醜陋。
春節期間,長年支持國民黨的親族長輩問我:「你覺得賀瓏夜夜秀是怎麼回事?」我還來不及說自己的看法,長輩就接著說:
「我覺得那個叫做王志安的大陸人,真的不應該這樣講話,還學人家的動作…吼!有夠不應該。而且他們一直說自己被民進黨迫害,但事實根本不是這樣,我們台灣是很尊重身心障礙人士的,不會拿他們開玩笑,也不會覺得他們應該關在家裡不要出來,而是要去設那些無障礙設施啊什麼的,這才對吧?嘲笑一個身心障礙者導致大家反彈,這到底跟民進黨不民進黨有什麼關係?賀瓏跟王志安是得罪了台灣社會,不是得罪民進黨耶!」
我看著眼前一輩子總統票沒投給國民黨以外政黨的泛藍本土派長輩,內心有點複雜。一方面,我相信「正常台灣人」的道德直覺會反對賀瓏跟王志安的言行,對善良的追求可以是跨越藍綠光譜的。但另一方面,從賀瓏乃至其他各種利用傷害別人、違背道德良知的「炎上流量商法」竄紅的網紅諸如愛莉莎莎,乃至近期的「晚安小雞」柬埔寨之亂,無不顯示台灣社會存在著一個以邪惡、無知、刻薄為賣點的受眾客群。
賀瓏與愛莉莎莎有個共通點,就是支持者大多「也支持柯文哲」。柯文哲的影響力已經日漸下降,終將走入歷史垃圾桶,但柯文哲本身並非撒旦,而是台灣存在著能用撒旦的手法籠絡的、一大群不在乎善良跟公義的人。走了一個柯文哲,還會有千千萬萬個柯文哲,而我懷疑,身在中國旁邊的我們,並沒有拒絕下一個、下下一個柯文哲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