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政院長郝柏村日前高齡辭世,部分媒體以「永遠的中華民國派」來為這位台灣後戒嚴時代最後一位軍事強人的一生寫下註解,那麼,什麼是「中華民國派」呢?
「中華民國派」或許可以指某一類對兩岸統一心懷期待的統派,其最表面的意涵是郝柏村多次在訪談中提及的「反中共,不反中國」,也就是說,「中華民國統一中國」是「中華民國派」的根本主張。
這個主張是否在當前的兩岸政治環境中令人發噱並非重點,事實上,中華民國派並不排斥自我標榜類似的不合時宜感,它本身自帶某種道德崇高,彷彿不屑於與主流的庸俗為伍。
確實,純正的中華民國派的道德後果是「國共不兩立」,這讓他們很難成為中國共產黨的統戰對象,但是,不成為敵國的統戰對象,只是最基本的道德要求。畢竟,要能像柯文哲這樣自擂「中國也可以接受我」,把能成為中國統戰選項而夸夸自矜的道德低標,本屬罕見。
純正的中華民國派對「另一種中國」的想像非常熱衷,不過,這並沒有表現在他們現實的具體作為上。「另一種中國」是什麼呢?當劉曉波因為呼籲民主憲政改革,而被中國無限期監禁至死時,郝柏村等中華民國派並沒有說話;當中國在香港暴力鎮壓抗爭者時,中華民國如郝柏村等還是沉默,他們與中國的自由派以及海外的民運人士都相當疏離,在諸如紀念六四等的場合,也從來不見他們的身影。
結果,在這些涉及中國自由民主等人權議題上,都是台灣的獨派在撐。
即使退一萬步,接受自由民主的政治議程,並非中華民國派關心所在,那麼,當國民黨的總統候選人韓國瑜走進香港中聯辦時,誓死捍衛中華民國到底的郝柏村們,還是沒有對這個明顯背離九二共識的舉動,有任何回應。
所以,郝柏村等永遠的中華民國派到底關心什麼?除了大聲唱國歌跟必投國民黨以外,可能只有抗日戰爭到底是國民黨領導還是共產黨領導這件事。不過,如果家裡養了一隻小狗,原則上家人之間不會需要為了誰遛狗的次數比較多這類「歷史事實」爭執。
民族主義的研究者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曾經以「卡拉馬佐夫的私生子」來形容愛爾蘭裔美國人的遠距民族主義,因為他們與真正的愛爾蘭祖國早已了無瓜葛,這類與故土完全沒有聯繫,僅靠懷舊拼湊的情懷,是民族主義在全球化時代的畸形變種。不過,郝柏村等永遠的中華民國派其實並非任何意義上的民族主義者。他們對「什麼是另一種中國」的共同體內涵想像貧乏的可以,維持他們不合時宜幻想的其實是「中華民國正統,正統中華民國」的醬缸思想,懷抱醬缸思想的他們,注定與接受民主化衝擊與洗禮的「中華民國體制」格格不入,而他們之所以排斥「中共」也並不是出於任何理念上的高貴理由,單純只是因為「共匪」不是正統。
讓永遠的中華民國派可以繼續意淫正統中國的緣由,說穿了只是因為台灣特殊的地緣政治格局,導致國家正常化的政治議程難以進一步開展,被迫繼續掛著「中華民國」這個名字的偶然事實。
韋伯(Max Weber)曾經在接受弗萊堡大學教職的就職演說中說,即使我們並不奢望將當下的崇高理念強加於後世,但如果千年後我們死而復生,依然會期望在後代子孫身上辨識出屬於自己的點滴,民族主義始終望向「未生者」(the unborn),「我們期望,藉由我們的所作所為與生活方式,而成為未來族類的先人」。郝前院長的一生功過或任評說,但「永遠的中華民國派」並不會留下任何東西給未生者的世代,儘管它不一定隨著郝柏村告別人生舞台而消失,但肯定會更加貧乏。
還有人在說自己是「永遠的中華民國派」嗎?就笑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