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12）日新北市發生一起護理師輕生的案件，一名 40 多歲的護理師在房間內輕生死亡，丈夫發現後急忙報警處理，並向警方表示，該護理師近日因為疫情關係，上班壓力相當大，回家也怕傳染給家人，沒想到對方會因此走上絕路。丈夫表示，妻子前天晚上下班回家後就衝進自己的房間，沒有再出來過，他當時以為妻子只是像平常一樣，擔心家人沾到細菌，所以避免過多接觸，沒想到隔天中午他想問妻子午餐要吃什麼，一推開房門卻心碎地發現妻子已經離世。
疫情延燒至今有逐漸受到控制的趨勢，疫苗施打也陸續跟進，然而護理師的壓力與長期積累的勞動問題卻逐漸浮出水面。《報呱》特別訪談了幾位一線的護理師，讓我們來聽聽他們的心聲，希望能夠防微杜漸，一起關心這些疫情第一線戰鬥者。
*本篇文中提到的護理師皆為化名
台灣護理師的人力缺口在疫情爆發後出現了更為嚴峻的情況，根據統計，衛福部推估 2021 年的人力缺口是 19,203 人。光是今年 2～5 月，全國護師執登就減少了 795 名，而疫情最為嚴峻的雙北，護理人員的人力不足更造成人員流失的負面循環，工作量爆增，壓力過重，讓台北市 1～5 月流失 256 名、新北市 101 名執登護理人員。
在新北某醫院急診室工作的小貞指出，疫情爆發之後，急診室的護師面臨了工作量增加的衝擊。除了打針、照顧病人，快篩與其他瑣碎細項工作也變成了急診業務。同時，因為需要多派人力支援快篩、需要人力守在負壓病房，護病比相較疫情前更為懸殊，要照顧的病人、做的事增加非常多。
除了人力有限，困難之處更在於急診室的不確定性，導致人力分配不斷變動，影響了許多護師的心理壓力。在第一線急診擔任護理師的小貞回憶，疫情剛開始時，重症護理師一個班一個，每天上班幾乎就等於在承受八小時的精神折磨。當病人接二連三地被送進來，小貞一聽到廣播就會焦慮擔心是不是又有重症患者，也擔心急診人潮會突然爆炸。對台灣社會而言每日確診數目的增加，是護師們得親身面對、在工作上的劇烈變化，然而面對疫情有些民眾過度焦慮的心，更加重了護師工作上的重擔。
疫情爆發後，即便護師人力已面臨緊繃，許多恐慌的民眾仍紛紛來到急診區確認自己是健康的。另一位新北的護理師小虹表示，因為所在單位剛好是急診，很多病人會因為害怕自己染疫，就直接跑到醫院來掛號。有些民眾本身就有過敏體質，平時就會鼻塞流鼻水，雖然自己本身沒有跟確診者接觸過，但因為居住社區內有人感染，為了求一個心安而來掛號。還有許多民眾僅僅是「經過」確診熱區，就無視風險，匆忙前來來掛號的。除了求心安的民眾，問事型的民眾也造成急診室相當大的壓力。新北許多醫院的門診因應疫情做了許多調整，除了時間改變，診數也變少許多。然而，小虹指出減少門診的策略卻造成許多病人跑來急診掛號、問問題。在疫情已經相當嚴峻危急、急診人力分配變動極大的當下，小虹只能無奈的表示，雖然能理解民眾怕被感染的心，但為求心安與問事型的求診心態，卻著實成為新北急診護理師們很大的醫療負荷。
護理師的工作內容因為疫情而出現許多改變，處置病人的流程與速度也因此有所不同，這些差異卻帶來了更為加劇的心理壓力。在新北某醫院急診工作的護理師小貞表示，疫情後急診區的工作出現了很大的變化，因為病房要消毒，許多急診等床的病人都等了很多天，且要住院、或是急診要做檢查的病人及家屬都需要採檢，很多流程都因為要等採檢報告出來而延宕。
疫情間醫院消毒更為謹慎，然而，當一個區域需要消毒時，病人就會塞車，裡面承載病人數到達極限要停掛的時候，許多病人和家屬便會因為身體不舒服會開始給予醫護人員情緒勒索。護理師小貞指出，當護理師告知病人如果要掛號必須要等候，某些家屬就會說所以要讓老人家在外面吹風打雨嗎？或是這是什麼急診啊，掛號還要等，病人不是都死了。這些看似荒唐的言論，是急診護理師正真實面臨的職業傷害。護理師小貞坦言，病人家屬們心急說出的無心言語，也造成了許多醫護人員的心理壓力。
除了病人與家屬帶來的情緒壓力，許多護理師也因工作內容的劇烈改變面臨心理壓力極大的狀況。護理師小虹指出，在疫情最嚴峻時身處高風險環境工作，因人力不足，處理的事情變多、要負起更大的責任，每天都在擔心如果不小心造成防疫漏洞，可能會造成更大的感染。每分每秒的焦慮，再加上工作期間必須穿著 N95 口罩或是 P100+ 防護隔離衣整整 8 個小時甚至更久，對護理師而言是原先已經繁重的工作更為雪上加霜。而疫情間許多原本熟悉的規範不斷更改，幾乎每天都有新的規定，要跟病人解釋的時候也不是大家都能接受，不斷變動的工作內容與規則、長時間穿防護衣，護理師勞動情況的轉變也帶來許多壓力。
對負責負壓病房的護理師而言，因為不能有任何家屬或看護陪同，病房內只能有病人，如果剛好遇到長期臥床無法自理的病人，那照顧他的護理師便需要負起病人所有的照護工作，稱為全責護理（Total care），從灌食、換尿布、傷口換藥…..等工作，全都加諸在護理師一人身上，同時，當要聯絡家屬簽署同意書時，護理師需要不斷的打電話聯絡，家屬來一趟簽完名又要離開，這些瑣事也成為原先已經緊繃的護理人力更大的醫療負荷。
護理師小宜說，疫情開始後他的心情受到強烈影響，每天上班前都覺得好累又要上班了，然後每天上班都會遇到各種問題。除此之外，更有許多兩難的時刻讓護理師處於心理壓力之下小宜表示，有時遇到極高齡病人，或狀況不佳的小孩子，根據醫院規範，他們必須在發燒區看診，但裡面病人滿載一樣必須要等，在兩難的情況下必須思考到底該不該先讓他掛號，需不需要協助他們調整掛號順序，每個決策都牽涉著生命與疾病的搏鬥，擔心如果判斷錯誤會不會害到病人，也成為今天許多護理師焦慮的因素之一。
疫情爆發以後，社會上許多善心人士紛紛捐贈食物到醫院，希望提供醫護人員更好的飲食品質，畢竟吃飽才能好好應戰。然而，新北第一線的護理人員小娟指出，目前院內的用餐時間分流，且有固定的時間，錯過了就不能再吃。然而，對於身著兔寶寶裝的護理人員而言，因為考慮到兔寶寶裝很貴，許多人便會待到不能再待再出去。而原先就非常緊湊的吃飯時間，變得更稀少，很多護理師便會選擇喝珍奶等能夠快速補充熱量的食物進食。許多在刀房工作的護理師也指出，現在因為疫情都不敢上班吃東西，大家都是回家才能好好吃飯。
在急診室工作的護理師小虹表示，平常休息時間僅有半個小時，在這半小時間要吃飯、上廁所、喝水，幾乎所有護理人員其實都覺得這段短短時間真的會吃的很趕。在疫情期間，因為又要穿脫隔離衣與防護用品，加上喝水與上廁所等瑣事，半個小時扣掉這些時間大概只剩 15-20 分鐘，僅能狼吞虎嚥隨便吃吃後，準備儘速回到崗位工作。同時，護理師也表示，戴著 N95 口罩讓上班時間根本不能喝水，且上班的位置是很難離開一下下的，平常就很難上廁所了，現在還穿隔離衣，讓許多基本的生理需求都變得非常困難。
在所有造成護理師壓力的因素中，擔心家人因為自己的工作而染疫，是許多護理人員最大的恐懼。護理師小虹表示，自己下班回到家後，除了在房間以外都會戴著口罩，深怕自己因為工作關係染上疾病傳染給家人。而這樣的擔憂，也影響到護理人員的家庭生活。有養狗的護理師表示，因為武漢肺炎會傳染給狗狗，一回家也不能抱，只好將狗狗借放在親友家寄養。護理師小貞指出，下班後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搭大眾交通工具，就是怕自己身上有細菌，回家後直接衝要先洗手洗澡，除了在家會帶口罩，所有的餐具牙刷也通通都和家人的分開放、衣服也分開洗。還有護理師表示，疫情發生以後，家人因為過於擔心，把她視為病毒，更曾經因此跟家人發生衝突。該名護理師在新北熱區的醫院工作，因為回家後有點咳嗽，就被家人逼迫去做快篩，甚至被家人批評：「你以為你自己很偉大嗎？你都不擔心你的家人，只想著你的工作」。然而，這樣的焦慮與衝突其實也能歸咎於許多護理人員的家人無法遠距工作，仍需要到工作現場與人接觸，家人們擔心如果自己確診會被其他同事炮轟。
因為害怕風險波及家人，許多雙北第一線護理師選擇下班在醫院洗一次澡，回家再洗一次，也有護理師乾脆杜絕所有傳染可能，直接就住防疫旅館，避免與家中成員接觸。然而，目前雙北防疫旅館，一天的價格大約落在 1100-2000 左右，但這些錢也是護理師必須自行吸收的。護理師小婷表示，只知道台北有一家免費的防疫旅館，可是住宿也有期限規定，一次最久住 7 天，7 天到了要續住，必須要看有沒有空房，但這樣的數量遠遠不夠，雙北面臨風險的醫護人員非常多，許多人都有這樣的需求。同時，因為金費的考量，許多住在防疫旅館的護理師必須與不同駐守在負壓病房的同仁同住，但這也間接增加了互相傳染的可能。
目前護理人員若擔心家人染疫，卻無法負擔長期住防疫旅館的金額，想要在外找短期住所更是難上加難。雙北地區短期租屋本來就非常稀少，許多護理師表示，最近更遇到一些房東表明不接受醫護人員的情況發生，難以租屋加上缺乏免費休息的旅館，對護理師而言是目前生活中最大的困擾。
相對高雄市府非常早便啟動暖心挺醫護 2.0 計畫「溫馨休息棧」，號召御宿商旅、康橋商旅等旅宿業加入，免費提供房間專供醫護人員入住。具有公衛背景的市長陳其邁日前特別責成觀光局，為醫護人員提供舒適的住宿環境、減少住家與醫院間的奔波辛勞及傳播風險，並體貼其擔心家人染疫的心情，在下班後能充分休息恢復精神，以提升防疫人員安全感及工作效率。新北的護理師小晴表示，雙北也非常需要這樣的政策，只要是有家庭的護理人員都會想住，尤其家裡有小孩跟老人的護理人員，更是需要讓醫護家屬能夠安心休息。許多護理師也對高雄市府的計畫表示贊同，表示如果雙北也有一個這樣的地方，對醫護人員是非常好的，不光只是休息，也能讓自己在擔心傳染給家人的時候能有一個地方去待。
台灣護師醫療產業工會理事長在臉書指出，護師工會希望大家重視護理人力不足問題，也看見工會提出的訴求。訴求中提到護理人員最基本的勞動條件的問題，希望能夠改善三班護病比、加班費給予、防疫津貼直接納入護理人員帳戶，核發後，政府應追蹤，避免護理人員沒有拿到，提高薪資例如於此嚴重疫情除專責病房外，護理人員每天薪資增加（500~1000元）等應有的保障與合理的報酬，讓護理人員願意回職場工作，加速護理人員回任。
同時，針對護理人員擔心回家感染家人，需有暫時安身之處，護師公會也呼籲各縣市政府協助休息住宿場所地點，讓護理人員可以安心上班，減少護理人員流失。而面對大量護理人員人心俱疲的狀況，護師工會也希望各院精神科醫師和心理師，與相關團體協助線上輔導協助壓力焦慮過大的第一線人員，並請政府正視與建立疫後醫護人員 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關懷照護機制。
雙北作為疫情關鍵地點，對於護理師的勞動處境與心理壓力的處置仍有著相當大的破洞，許多護理師紛紛發表心聲，吐露出疫情爆發以來面臨許多困難，疫情下人員緊繃帶來的問題，急需政府正視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