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 年德國法蘭克福，一位中年男子早上到了一間很忙碌的咖啡廳。雖然餐廳對他很陌生，但是歐洲咖啡廳的味道卻很熟悉，他點了一杯黑咖啡。男子看著外面繁忙的法蘭克福街道，邊喝了他的第一口咖啡。喝完咖啡之後他喘不過氣，想尖叫也叫不出來，過了幾秒就直接倒在地上了。咖啡廳的人馬上叫了救護車⋯⋯。
這位男子叫尼可萊·科賀洛夫（Nikolai Khokhlov），是一名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KGB）的前情報人員。他逃離蘇聯，拿到美國政治庇護之後，在西德中了鉈毒。
儘管你逃離了獨裁政權，它還是會追在你後面跑。所幸科賀洛夫運氣相當好，有被救回來。
蘇聯 KGB 從史達林時期開始就花了很多資源在研究各式各樣的毒藥，一開始是為了防止史達林被下毒，後來則用來解決政敵。
KGB 旗下有一間實驗室叫做「the Chamber（房間）」（或稱 the Kamera），就是在研發各種難以找出痕跡的毒藥。研究怎麼在下毒時讓人覺得這只是心臟病發，或即便知道被下毒，也無從得知是中了什麼毒。
看到「心臟病發」幾個字，不久之前在中國才剛有一名重量級政治人物也疑似被心臟病發，那就是習近平第三次連任前，「習下李上」呼聲最高的中國國務院前總理李克強。
他在去（2023）年 10 月 27 日突然因為心臟病過世，但 68 歲的李克強身體健康，過去也從未有心臟病史。對於李克強的死，中共高層的態度與訃聞內容異常冷淡，也讓外界產生非常多的臆測與猜忌。
而除了李克強之外，中國的富豪與政要常常突然因為「心臟病發」而離世。若留意這些人在政治上選擇的陣營，還可以發現他們往往都與習近平站在對立面。
在俄羅斯侵略烏克蘭戰爭爆發後，外界也普遍認知到習近平與蒲亭政權在很多領域上一直在互相交流、學習跟交換意見。
回頭來看俄羅斯，在蘇聯瓦解之後，俄羅斯的特務仍然繼續用毒藥來解決掌權者的政敵，無論是在俄羅斯境內或境外。
遭到俄羅斯用毒藥暗殺的事件，比較有名的案件包含烏克蘭親西方的反對派領袖尤申科（Viktor Yushchenko）在 2004 年角逐總統大位期間中毒，他體內被驗出大量的戴奧辛（Dioxin），其臉部因中毒而長滿氯痤瘡，花了數年時間才得以恢復。
同樣在 2004 年一名俄羅斯人權記者波利特科夫斯卡亞（Anna Politkovskaya），被下毒並一度生命垂危，後來有活下來，但過了兩年 2006 年她在莫斯科的自家公寓遭到搶殺。
前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繼承原本 KGB 的工作）特務，後來成為吹哨者的李維寧科（Alexander Litvinenko），他讓世界知道蒲亭在第二次車臣戰爭前故意讓俄羅斯的幾個房子被爆炸，再讓車臣人背黑鍋，接著以「反恐行動」為由侵略車臣。2006 年李維寧科在倫敦一家飯店的酒吧被毒死，他的茶水被加入了高放射性釙-210（polonium-210）。而對他下毒的其中一名 KGB 特務嫌犯，後來還當上了俄羅斯國會議員。
2018 年另外一位前特務斯克里帕爾（Sergei Skripal）在逃亡到英國之後，和女兒一同昏倒在公園椅子上，急救後發現他中了神經毒劑諾維喬克（Novichok），曾一度失去意識，治療兩個多月才出院。
以上是蒲亭政權暗殺或嘗試下毒暗殺政敵的方式，當然，除了下毒之外還有很多方法，像是 2015 年嚴厲批評蒲亭政權的政治人物涅姆佐夫（Boris Nemtsov）就在克林姆林宮外圍中槍不治。
不過，我想跟大家聊一下另一個俄羅斯著名反對派領袖納瓦尼（Alexei Navalny），近日傳出他在獄中去世。
過去納瓦尼曾在 2020 年 8 月 20 日因膽鹼酯酶抑制劑與神經毒劑諾維喬克而中毒。當時納瓦尼在托木斯克搭乘飛往莫斯科的航班的途中飲用了被下毒的茶。這班飛機不得不在鄂木斯克緊急降落，並且把納瓦尼轉送到當地醫院。納瓦尼送醫急救後依然昏迷不醒。
兩天後，他被轉移到柏林夏里特醫院。直到 2020 年 9 月 7 日，納瓦尼才正式脫離昏迷，病情有所改善，直到 9 月 23 日，經過一個多月治療後他才出院，還因中毒而留下一些後遺症。
2021 年在狀況稍微恢復之後他堅持要回去俄羅斯參政，對抗蒲亭，但在飛機一抵達莫斯科時他立刻就被逮捕了，蒲亭政權把他送到很遙遠的監獄，每天折磨他，不讓他看醫生，也不讓他跟律師接觸，把他單獨監禁。放出來之後，再讓他跟有肺結核的人住，或是讓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患者跟他待在同一個房間。
今年 2 月 15 日納瓦尼過世了，俄羅斯方面宣稱納瓦尼是在散步時感到不適後昏迷、死亡，而納瓦尼過去也沒有心臟病史等，所以外界多認為是蒲亭下手殺了他。聯邦偵查委員會一下說要調查死因所以不能將遺體交還給他的家屬，一下又說調查已完成，說詞反覆的原因可能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確切死因。
這是現在的俄羅斯，一個正在侵略別的國家、總統還可以當 25 年的獨裁地獄。
納瓦尼是什麼樣的人？納瓦尼身為一個長年與蒲亭政權對抗的社運人士，一直認為俄羅斯應該要遵守民主國家的框架，主張下架蒲亭。過去在言論上也曾希望可以凝聚各種俄羅斯社會上不同族群的支持。
他因此會有一些民族主義傾向的言論，包含 2014 年克里米亞被俄羅斯佔領後，納瓦尼雖然一方面譴責蒲亭政權，但也沒有強烈主張俄羅斯應該把克里米亞歸還給烏克蘭。而這些言論也會被操作跟拿來攻擊納瓦尼，因此現在網路上還是有很大的聲音批評納瓦尼過去的言論，這些都是事實。
納瓦尼是蒲亭最害怕的人，在俄羅斯也算是對俄羅斯社會最有動員能力、能挖掘出最多蒲亭政權之下的那些貪官弊案、各種掏空俄羅斯手段，他還有媒體實力將真相傳播出去讓全世界知道的人。
今天蒲亭殺了他，表示蒲亭害怕了，但是納瓦尼一直都被他監禁在監獄中，為什麼蒲亭還會害怕他？其實蒲亭怕的是納瓦尼對俄羅斯民眾的影響力、跟俄羅斯人民的不耐煩。
蒲亭害怕任何一點星星之火，可能會燃起俄羅斯人上街反對俄羅斯侵略烏克蘭、主張俄羅斯民主化、提出要與西方民主國家培養關係的訴求。
納瓦尼大約在 2008～2010 年以打貪律師的形象成名。最初他是一名關於挖掘弊案的部落客，在俄文網路上擁有非常高的觀看量。2011 年俄羅斯國會選舉期間，在接受電台訪問時他說蒲亭所在的「統一俄羅斯黨」是「騙子與小偷黨」。這個稱呼到現在在俄羅斯還是很流行。同一段時間，他也成立了反貪腐基金會。
2013 年納瓦尼為了對抗蒲亭的魁儡市長，而參選莫斯科市長選舉，在被政治打壓與選舉舞弊等雙重打壓之下，納瓦尼還是拿到了 27% 選票。莫斯科市長選舉後，蒲亭政權擔心納瓦尼政治影響力太大，於是開始徹底打壓納瓦尼，後來蒲亭政府將「反貪腐基金會」列為恐怖組織名單，還一直用各種名目起訴納瓦尼。
納瓦尼不斷提出他要參選各種俄羅斯境內選舉，包含總統大選，但蒲亭政權不讓他登記選舉。為了打破俄羅斯一黨獨大的狀況，納瓦尼團隊推出了各種選舉策略，讓統一俄羅斯黨提出的候選人在地方上無法當選。這讓俄羅斯很多地方選舉即使操作選舉困難，甚至有些反對派推舉的候選人在地方上當選。
納瓦尼也開始將蒲亭跟統一俄羅斯黨的弊案從部落客文章改為拍攝影片，許多影片甚至拍攝到蒲亭黨羽的各種海外資產、軍隊腐敗、非法標案、盜賣國家資源、地方選舉舞弊等，每部影片觀看量都是幾百萬甚至超過一億觀看的流量。
而其中最有名的影片是在 2021 年發布的，內容是關於蒲亭位於黑海的城堡。此外，關於蒲亭遊艇的影片觀看量也相當高，其他還有與梅德韋傑夫在俄羅斯國內外房產、土地、遊艇等財產相關影片。
納瓦尼的打貪團隊對世人揭露，蒲亭是當時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蒲亭的團隊和他周圍的人一邊罵西方國家，一邊在西方國家拿國籍，送小孩與太太們到國外生活，買房產，買遊艇。
這行為就像中國共產黨那些「反美是工作，赴美是生活」的官員與富豪一樣。
講到太太，蒲亭身邊多數的官員都有二個、三個，甚至第四個情婦跟成群的私生子。這些權力核心的人，奢華生活不輸給沙烏地阿拉伯皇家。
由於納瓦尼與他團隊揭弊的行動讓蒲亭顏面盡失，俄羅斯人忍耐蒲亭政權的狀況也逐漸開始有所轉變。蒲亭開始感受到政權被威脅之後，就開始封殺跟追殺納瓦尼跟他的團隊。
除了監禁納瓦尼，更逼迫他的團隊離開俄羅斯，還讓這個團隊在 2021 年國會選舉前開發出的 APP「聰明投票」（Smart Voting），自各個 App Store 下架。
這個 APP 源自於 2018 年納瓦尼與其支持者推行的聰明投票行動，核心目的在於集中選民的選票，讓蒲亭的統一俄羅斯黨推出的候選人無法當選，這個行動也真的在俄羅斯很多城市成功下架了許多蒲亭的魁儡政客。
納瓦尼在監獄中被宣稱因心臟病發而身亡，蒲亭政權早已徹底獨裁化了。以上關於納瓦尼的故事，我認為大家應該要了解，在獨裁國家怎麼執行反對派的行動，跟怎麼讓獨裁者的政權在各個地方受到挑戰，並揭露他們的謊言。
納瓦尼是一個代表性的政治人物跟社會運動人士，他的精神將會長存，也希望他的事蹟能為俄羅斯或中國的反獨裁政權社會運動人士帶來一些靈感。
另外，為了了解毒藥對人體的影響力與獨裁政權怎麼毒殺政敵，我聯繫上了台灣心臟科醫師吳欣岱與毒理專家招名威。
問：怎麼看待納瓦尼在獄中去世這件事？
心臟科醫師吳欣岱表示：
「他在幾年前曾被以神經毒素毒殺過，後來失敗了。雖然我不是毒物次專科的，我還是去查了一下那個神經毒素，它的成分跟類似的物質。當時用的那一種，是叫做諾維喬克的神經毒劑。它發作跟中毒之後的症狀，有點像有機磷農藥中毒的症狀，這比較常見。
我最近在屏東醫院看診，有時候在農忙、除草時節，常會有農人因為有機磷的除草劑接觸太多，而有中毒的現象。患者來的時候，大部分中毒較輕的劑量，會有噁心、嘔吐、疲憊，全身不舒服的感覺。
如果劑量再更高的話，就會有一個叫做『乙醯膽鹼酯酶拮抗劑』的表現。乙醯膽鹼酯酶（Acetylcholinesterase，簡稱 AChE）是神經跟神經，或神經與肌肉間的一個傳遞物質的分解酶。
這種酶可以把神經之間或是神經與肌肉之間的傳遞物質分解掉，如果把這個酶拮抗/抑制了，傳導物質分解不掉的狀況下，神經跟肌肉之間的突觸就會被激發，造成一些神經跟肌肉的活化現象，中毒前期的收縮、僵直，甚至是顫抖的現象就會很明顯。
它有一個很大的表現症狀，當患者是這種神經毒素中毒時，因為乙醯膽鹼酯酶是偏向『副交感神經』的作用，所以你去看患者的瞳孔會有副交感神經的表現。交感神經會讓瞳孔放大，副交感神經則是相反，所以瞳孔會縮到非常小。
其他的表現就是一開始是肌肉會收縮，收縮到最後神經傳導物質被用完之後，就會變得有點類似麻痹癱瘓的樣子。後期也會影響到呼吸，因為副交感神經的作用，所以他的口鼻分泌物，口水、鼻水這些會特別多，這個時候沒有做氣管插管的話，就會非常容易阻礙到呼吸道，如果患者呼吸不順又被阻塞，就可能會呼吸衰竭，最後因為無法呼吸而死亡。」
「他這次當然跟幾年前中毒是不同的現象，我看了一些報導說他是血栓影響，但說真的『血栓影響致死』是非常模糊而且籠統的一個死亡方式。就像我們醫生常會說，患者最後死亡的原因都是心跳停止，但什麼原因造成的心跳停止？
血栓這個東西，我們常說它如果塞住心臟的血管，就是心肌梗塞，而塞住腦部的血管就是中風，這些都是很致命的現象。
一個患者在死亡的前期，他的血液循環一定會受影響，血液循環受影響一定在全身四處形成血栓。甚至是患者死亡之後，你去解剖他每個地方都會是有血栓的。不太會是全部都是沒有凝固的血液，因為身體的循環已經停止了。
如果要確定他是因為血栓死亡，就必須要做病理解剖，病理解剖完之後，如果有看到心臟肌肉是因為缺血而死掉，很明顯有壞死的現象，而且比其他地方更明顯，那我們就可以推測，或許造成他死亡的原因是因為身體的循環停止之前心臟的肌肉先受到影響壞死了，導致全身循環的停止。以上這些都一定要透過『病理解剖』才可以發現。
或者另外一個線索，可能就是像李克強過世那時候，中國一些報導有說到最後急救的狀況。如果急救的狀況有用到『葉克膜』，或是說有用什麼特別的藥物，或許可以給臨床醫師一點線索。既然有用這個藥物，就可以推測他可能當初會是什麼狀況。
但這些線索都是比較間接的，沒有辦法直接判定到底是為什麼死亡，如果真的要 100% 確定是為什麼死亡的話，事後遺體的解剖還是非常重要的。」
問：你覺得為什麼到現在蒲亭政府，還沒有讓他的家人看到遺體？（編按：提問時，蒲亭政府還未歸還遺體給家屬。）
「我後來也有查一些比方說共產政權或獨裁政權，讓人『被死亡』的一些方式，中共這邊也有查到，然後國民黨白色恐怖時期這邊也有查到。但看起來『毒殺』比較少出現，因為毒殺大部分會用比方說生化武器攻擊，這種對特定人士下毒有時候會用重金屬，而用重金屬毒殺，死後容易檢測出來。
除此之外，其實大部分的方式，會像是之前香港反送中的『被跳樓』。那時候會發現屍體身上有很多不像是跳樓會有的外傷痕跡，這是比較慘的狀況。如果真的是因為外傷而死亡的話，在遺體的外觀上一定會有很明顯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一直到現在他們（蒲亭政府）都不願意讓家屬看到他（納瓦尼）的遺體的外觀。
對於這件事，可以對比陳文成事件。儘管當時醫療、科技跟病理解剖已跟我們現在差非常多，但在當下他就有非常多外傷的痕跡是跟跳樓不符的。很多人說那時，陳文成的爸爸已經有看到屍體的外觀，是胸口有被扣著一個皮帶扣，看起來就是特地用皮帶勾住他，把他的屍體拖到事發的位置。除此之外，還有發現死前他就已經肋骨斷裂等現象。
所以陳文成的爸爸，事後也把陳文成當時的解剖照片印成文宣，然後在當時比方說國慶日等集會，去四處發放這樣的文宣。很多人看到會覺得那個畫面很讓人無法忍受、很反感，可是也有很多人因為這樣就看到了陳文成死亡的真相，讓更多人知道。」
問：關於那樣的神經毒素，是會從身體消失的嗎？它會分解嗎？有沒有可能如果是時間過了，去調查也調查不出來？
「一般如果是真的過了很久、很久之後，身體的一些生物性質都已經衰變了（就有可能調查不出來）。但如果是像重金屬這種元素性的東西，就一定可以查的出來。
可是前面那個神經毒素，它是屬於有機磷化合物，它是含碳的有機成分，而且磷或是裡面的一些甲基、氧基、烷基，也都是身體本來就有的元素，所以會不會隨著經過很長的時間之後，因為身體裡面的細菌分解，或是說它自己的分子不夠穩定就自己分解掉，導致人過世了之後測不出來，我覺得也是滿有可能的。」
招名威博士則是這樣回應的：要短時間殺人，重金屬不可能，神經毒素機會比較高，但基本都不會消失，短時間都可以被驗出來。第二個問題，可以引發急性心臟病的藥物很多，這是很可能發生的，單單是造成心肌梗塞或心肌炎猝死就有幾種藥物可以使用，我猜這有機會被使用。第三題，其實下毒的機率很高，不還給家屬當然有可能跟下毒有關。
這麼多的案例證明了獨裁政權會不計手段去殺害他們自己認為的競爭對手。隨著時間過去這個世界在中國與俄羅斯的影響之下也變得越來越不安全。希望納瓦尼的故事也會成為對在台灣支持親中政黨的人的一種警示。即使獨裁者今天看起來是可以往來的對象，一旦你失去了自我防衛能力、一旦他發現他比你強，他也會用任何你想不到的手段把你壓下去，壓不下去的話，就用下毒跟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