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紀出生的動漫迷,大概沒有太多人知道「海怪」,但「城市獵人、冴羽獠(台灣舊版漫畫譯作孟波)」應該就比較多人聽過,五十歲左右的動漫迷(尤其男性)更可能對該系列漫畫極為熟悉。
海怪是城市獵人系列裡的男配角,虎背熊腰、身材比冴羽獠粗大,慣用武器包括火箭筒、也比冴羽獠慣用的手槍粗大,他出現後往往發生大爆炸,然後冴羽獠就會感嘆「真是華麗啊!」
是真的蠻華麗的,雖然只是漫畫中的一小格,寥寥幾筆還沒有顏色,但是總是能在讀者心中召喚出壯麗的畫面,堪比國慶煙火。如果沒有漫畫家帶著我們近距離欣賞冴羽獠的靈巧與準確,如果我們只能從遠處觀看,海怪的華麗應該會吸引更多目光。
不幸的,或毋寧是太幸運的,多數台灣人都只從遠距離觀察過戰爭(台灣基進楊佩樺是少數例外),我們只會從媒體上看到海怪式爆炸的華麗、不會看到冴羽獠式的靈巧(除非透過虛構電影再現);對砲火下的死亡與創傷,我們也不太會有真切的感受。
就像我們只看得到國慶煙火的燦爛、卻看不到江國慶的悲劇。
類似的,觀看漫畫或媒體的畫面,我們可以想像華麗的爆炸下沒有死傷,或透過心理學的潛抑(repression)機制、讓我們不去意識到死傷。或是像 Susan Sontag「旁觀他人之痛苦」所言,因為接觸過太多的影像資訊(常經過處理)、或其他原因,我們對遠方他者的痛苦無感,除非,透過刻意的操弄。
於是,我們對以色列砲火下的兒童死亡無感,但會因哈瑪斯的屠戮而暴怒。如果有白目如我者膽敢同情迦薩走廊的巴勒斯坦人,必然會有許多人指責:難道以色列人的命不是命?難道我們應該放任恐怖份子?潛台詞其實是:巴勒斯坦人的命不是命,我們應該放任以色列鷹派。
就像:即使有實證研究指出「執行死刑可能增加暴力犯罪」,但許多人仍然希望「六法全書、唯一死刑」——更精確一點是「懲罰殺人兇手、唯有死刑」。
遠方的嗜血吃瓜群眾總是認為「懲罰恐怖份子,唯有狂轟濫炸、誅連九族與鄰人(所有加薩走廊居民)。」即使已經有伊斯蘭國志願者證言(其實用膝蓋想也知道):多一個兒童死於以色列的砲火,就會多一個青年自願參加伊斯蘭國(從而造成日後更多的死亡)。
然而,在國慶煙火之下,我們看不到過去江國慶的死亡。在戰火硝煙中,我們也看不到未來的死亡——甚至看不到當下巴勒斯坦兒童的死亡。
是否有不傷及無辜(或減少傷及無辜)的辦法懲罰恐怖份子?其實,與以色列最親近的盟國已經做出示範。在這麼多年來的反恐戰爭中,美國多次成功地逮捕/暗殺恐怖份子領導者,甚至發明了忍者飛彈(聽起來就很酷)、可以暗殺車內特定目標而不波及鄰座乘客。我相信美國很樂意在反恐戰爭中與以色列分享情報(莫薩德應該會說不需要)與高科技武器;甚至,不需要用到酷酷的忍者飛彈,適當使用無人機就可以減少殃及無辜。
可惜,如果沒有漫畫家(攝影記者)帶著我們看到情報員與高科技武器的機智靈巧,這些(不傷及無辜的)作法就不夠華麗吸睛,就像現實中我們只會看到海怪、不會看到冴羽獠。因此,逮捕或暗殺無法滿足人們(包括以色列鷹派與遠方吃瓜群眾)的嗜血需求,深陷貪污醜聞的納坦雅胡,也無法藉此轉移焦點。所以,雖然當下就製造更多的無辜死亡、雖然會製造更多的仇恨與未來更多的死亡;我們看到的仍然是狂轟濫炸,我們聽到的仍然是宛如煙火現場的喝采。
當然,再酷的忍者飛彈都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如果我們希望更接近世界和平的理想,我們就要設法讓「大地上的受苦者」(by Franz Fanon)少受點苦,盡可能讓他們擁有相當的生存與教育資源、讓他們生存在合理的制度之下,減少他們對人類世界的仇恨,「讓人們更相愛」(by Gabriel García Márquez),就從我們自己「看到並關愛硝煙下的無辜受難者」開始。
順道補充:「旁觀他人之痛苦」作者 Susan Sontag 就是同情巴勒斯坦的猶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