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街頭老戰友蔡文旭三十幾年,說話幽默風趣,寫了一手好書法字,重情重義是他給人的好印象。2023 年 12 月 13 日,不幸病逝於台大醫院,享年 60 歲。
1963 年,蔡文旭出生在嘉義縣東石鄉副瀨村,畢業於美國加州大學聖堡納提諾分校組織管理系。他總共當選(5、7、8、9、10)屆的嘉義市議員,是現任民進黨嘉義市議會黨團總召。
1986 年,黨外人士決定衝破戒嚴及黨禁,隨著民進黨在圓山創黨之後,各種反對陣營的政治運動與社會運動,風起雲湧,威權體制終於無法抵擋。其中,挑戰國民黨政權最大的力量,就是 1987 年的台灣獨立運動。
1987 年上半年,台獨人士的言論有了公開化動作,開始有獨派人士測試台獨禁忌。1987 年 4 月 18 日,《自由時代》創辦人鄭南榕在台北市金華國中的反國安法演講會上公開表明:「我是鄭南榕,我主張台灣獨立。」就是表明台灣人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言論自由。
鄭南榕一次又一次,在每個公開演講的場合說:「我是一個外省囝仔,我主張台灣獨立。」為了打破台獨禁忌,他是說給國民黨聽的,說給當時蠻橫的統治者聽的,鄭南榕為「台灣獨立」的主張在島內公開化並揭開序幕。
當時總統府前廣場的博愛特區,是代表國民黨的權威統治象徵,在蔣經國執政的年代,他們用龐大的憲兵與鎮暴部隊來維持鎮壓各種請願活動,不容許台灣人民進入博愛特區示威請願。
台灣解嚴前夕,6 月 10 日下午,江蓋世身穿「甘地精神」的綠背心,舉著「人民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的標語,開始在台灣全島宣揚愛與非暴力。江蓋世與一群基層黨工及群眾約兩三百人,包括蔡文旭、兵介仕、田孟淑、楊木萬、陳明秋等人跟在江蓋世後面,準備在總統府前的博愛特區的國民黨中央黨部散步遊行。
當天拿麥克風的是蔡文旭,他在《自由時代》雜誌社擔任採訪記者,他也是民進黨台北縣黨部第一任評議委員,蔡文旭受到鄭南榕台獨運動的啟蒙。後來我曾去嘉義市跟他聊起當年高喊「台灣獨立萬歲」這件事。
他說:「隊伍出發時,我們才發現,沒有麥克風,趕快跑去立法院前,向謝長廷市議員服務處借一個手提麥克風。他跟著隊伍前往國民黨中央黨部的博愛特區,拿著麥克風喊:「反對國安法!」、「萬年老賊下台!」、「台灣人萬歲!」旁邊的群眾也跟著盡情高呼口號。他想喊給當時的蔣經國聽到台灣人民的心聲。
當他忘情地在國民黨中央黨部附近高喊一句:「台灣獨立萬歲」時,大家嚇了一跳,結果他身邊的所有支持者與黨工,沒有人敢跟著喊「台灣獨立萬歲」。
因為旁邊都是警總與情治錄影蒐證人員,他自己也嚇了一跳。當時哪些言語會惹什麼禍,那些尺度不能越過紅線,我們自己都心知肚明。他也不敢再喊下去。
後來他才了解,「台灣獨立」,這四個字,是不能公開亂喊的。
一個多月後,許曹德在「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成立大會上,主張「台灣應該獨立」列入組織章程裡。蔡有全在演講會上,用強而有力的手勢公開聲明:「我主張台灣獨立,我公開表明主張建立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
他們都遭到台灣高檢署起訴,分別被判刑十年和十一年以上有期徒刑,當時敢喊出「台灣獨立」的人,需要何等的勇氣。
「台灣獨立」這種主張,在過去白色恐怖時代是殺頭大罪。雖然台灣快要解嚴了,可是「懲治叛亂條例」還沒廢除;刑法一百條尚未修改。
刑法一百條條文中指出:「意圖破壞國體、顛覆政府,或以非法之方法變更國憲的文字,著手實行者,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首謀者,處無期徒刑,預備犯,處六個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這是當時國民黨政府可以用來入人於罪的工具。
1987 年謝長廷(現任駐日大使)因為 612 事件,違反集會遊行法,國民黨要抓他入獄,法院開庭當天,謝長廷就在法院門口,看見蔡文旭一個人舉著手繪抗議海報,聲援謝長廷、洪奇昌、江蓋世三人遭到司法迫害。
謝長廷說:「只有患難見真情,想起來眼眶就會紅,難忘當年在法院前孤身聲援的蔡文旭,就會感覺人性高貴真摯的溫暖」。
1988 年民進黨中央黨部成立文宣部,李逸洋擔任第一任文宣部主任,蔡文旭任幹事,他負責民進黨的文宣與街頭抗爭活動企畫。我與蔡文旭的緣分,就是一起參與反老賊各種運動,都是由蔡文旭想點子規劃,我負責做文宣傳單,一起共同完成許多街頭道具與創意文宣。
當時的文宣部與《民進報》編輯部,在台北市建國北路的中央黨部同一個辦公樓層,所以文宣部主任李逸洋和幹事蔡文旭,經常來串門子。他是我在民進黨創黨初期的好同事。
為了延續聲援蔡有全、許曹德台獨案,黃華、鄭南榕、林永生一起推動「新國家和平改造運動」,他們有共同的理想,經常一起聚首研擬如何推動「台灣人民有權 建立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讓台灣人民更清楚知道「國家認同」問題。
我們民主的價值與鄭南榕理念非常清楚,我和蔡文旭一起為「新國家運動」製作文宣,他參與演講會助講工作,致力於「台灣獨立建國」運動。他從推動「台灣主權獨立運動」到「新國家運動」都有他勇敢參與的身影。
姚嘉文擔任民進黨第二任主席時,推動「台灣前途與地位座談會」,他陪伴著姚嘉文主席與外交部主任盧修一、文宣部主任李逸洋等幹部,全島遊行、演講、座談,他是當時民進黨中央黨部身經百戰的台獨新生代。
蔡文旭會站在弱勢者的角度,為許多農運與工運團體製做文宣、寫布條,讓這些社會上許多不公不義的事,有一個發聲的管道。他和《民進報》主筆劉一德在立法院前發起「520 小時靜坐聲援活動」,要求還給五二○農民事件抗議者一個公道。
蔡文旭和文宣部主任李逸洋,配合民進黨國大黨團的台北市、台中市、雲林縣、高雄縣的警察局前聲援活動。
1989 年 1 月 21 日,《自由時代》創辦人鄭南榕因刊登許世楷「台灣新憲法草案」,鄭南榕接到高檢署簽發的「涉嫌叛亂」的法院傳票後,展開七十一天自囚生涯於雜誌社。決心以死捍衛言論自由、捍衛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
蔡文旭天天在鄭南榕總編輯室忙進忙出,他在鄭南榕遭到國民黨全面打壓時,他毫不猶豫地接下《鄉土自由時代》發行人工作,他也是鄭南榕新憲法的聲援會的專職幹事。
519 那天,他堅持送行焚而不悔的南榕一程。「台獨」、「新國家」、「新憲法」,蔡文旭義無反顧地向前,繼承鄭南榕的精神與理想。
1990 年,江蓋世創辦新青年社,他擔任新青年社社務主任,聲援野百合與反軍人干政運動,為學生運動募款。後來,他決定前往美國加州大學深造,主張台灣獨立的他,自然很快與海外台獨志士結合。
他曾擔任由台獨聯盟主導在美國發刊的《台灣公論報》主編,1993年加入台獨聯盟美國本部學生工作委員會委員,回台後,亦曾擔任台灣獨立建國聯盟本部的中央委員。
1995 年,他決定告別台北,回歸自己的故鄉奮鬥。擔任民進黨嘉義縣黨部執行長,努力拜訪地方幹部與社團,為民進黨下鄉紮根基層。
嘉義縣是當年國民黨賄選、買票很嚴重的選區,沒錢、沒派系支持新人,想要當選民意代表,非常困難。我和盧修一立委都鼓勵蔡文旭前往嘉義市深耕基層,才能真正突破國民黨賄選下的選舉風氣。
1996年,蔡文旭擔任諸羅山有線電視台晚間新聞主播,兼任嘉義之音電台主持人。蔡同榮立委邀他擔任競選後援會的副執行長,他更投入1997年「628反對中國併吞」籌備工作,蔡同榮立委稱讚他是一位思路清晰的好幹部。
1998年,他投入嘉義市西區市議員選舉,我為他製作文宣傳單,以「諸羅山的太陽」,他在競選公報上勇敢寫下「追求台灣成為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高票當選嘉義市議員。他和選民的互動非常好,待人親切,為基層發聲,擔任五屆的嘉義市議員。
今年6月起,蔡文旭因肺積水不適,斷斷續續就醫,我曾告訴文旭,你突然身體變瘦要注意身體狀況。9月後,他發現自己走路會很喘,說話上氣不接下氣,以為肺積水問題,到診所就醫都未見改善。11月到台大醫院被診斷出肺腺癌,最近病情加劇,2023年12月13日,不幸病逝於台大醫院,享年60歲。
文旭,我們最親密的街頭戰友,我在你身上看見「莫忘初衷」。因為叛逆,給你帶來對抗威權邪惡勇氣,因為叛逆,造就台灣的改變和你不一樣的精彩人生,謝謝你為台灣民主自由的努力。
文旭,一路好走,我們永遠懷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