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 年,我考上嘉義高中,並且開始每週從竹崎通車到嘉義的日子。
高一下,加入校刊社,也就是嘉中青年社。
編輯校刊的時候,對於當時的嘉義為何被稱為「文化沙漠」,非常好奇。後來做過一些調查,發現嘉義以前的文風鼎盛,只是為何戰後突然就銷聲匿跡,並不清楚緣由。
我恰恰好就是負責「詩嘉義」特刊的編輯。
我們還嘗試去了解校史,偶然獲知嘉中舊有的校名叫做「旭陵中學」,因此希望製作專題去追溯校史,但被負責「輔導」校刊的訓育組長臭罵了一頓,叫我們不要「惹事生非」,一方面塞給我們三民主義愛國教育徵文及教孝月作文比賽的得獎作品,要求版面一定要放在「校長的話」後面的顯著位置。
然後,要求我們不准再去研究校史,並且沒有給予任何理由。
其實校刊的經費是同學繳交的,我們心裡是這樣想的。
高三的時候,我的導師身兼校長秘書。
公然幫國民黨招募黨員,且強迫班上同學每一個都要加入。
直到剩下兩位同學沒有加入為止,導師仍不罷休。
他公開在班上的上課時間,在教室質問我們為何不要加入國民黨的理由。
我說,「我爸爸生前交代,不要加入國民黨」。
那位導師一臉驚愕,口中念念有詞。我已經忘記他到底叨念著什麼。
另外一位同學依樣畫葫蘆,導師未再強迫我們加入。
那位同學下課後跑來感謝我,讓他可以不用入黨。隨即詢問我,為何可以這樣應對。
我只是淡淡地回答,「我說的是事實。」
那位同學看看我,不好意思再追問。
其實我家既非二二八的受難者,也不是白色恐怖的受害者。
我十歲時父親去世,父親生前極端厭惡政治,曾經叮嚀母親,不要讓小孩子入黨,參與政治。
而我確實只是遵奉父親的遺言罷了。
高三的國文老師,是退伍老兵。
有一次上課,談到家鄉的母親。
他說,他十三歲的時候,家住在某個江南小鎮,母親交給他一個瓶子,囑咐他到市集上去買醬油,他走過一座石頭搭建的拱橋,就被路過的軍隊抓去當兵。從此見不到自己的母親,一直跟隨部隊四處飄移,最後來到台灣。直到那時候,已經四十幾年了,始終未曾見到母親。
說完,他聲淚俱下,老淚縱橫。久久不能自己,整個教室寂靜無聲。
我特別清楚地記得,他後來稍微止住悲傷時,大罵「什麼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我就是青年軍!我是被抓去當兵的!」。
教室裡面再度寂靜無聲,我已經不記得那一節國文課的內容。但是,那位國文老師聲淚俱下的模樣,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嘉義高中位於山仔頂,有一片黃沙滾滾的操場。被戲稱為「黃土高原」。
升旗台當時被取名為「依風台」。典故為「胡馬依北風,越鳥朝南枝。」
我常常覺得奇怪。我們居住在南方,如果真的要用這個典故,也應該叫做「朝南台」。
無論如何,高中校歌裡面的歌詞確實充斥著當時威權體制下的政治氛圍,八股又教條。怎麼看都覺得跟這片土地格格不入。我支持校歌的修改。
如果是由我來寫校歌的話,我應該會這樣寫。一方面融入嘉義八景,一方面懷念陳澄波及潘木枝。
巍巍玉山,高聳於東。八掌迂迴,縈繞心中。
朝登旭陵,彌陀曉鐘。萬山倒影留夕照。
林場遇風清,公園雨霽懷澄波。
蘭潭邀泛月,橡苑靜聽鶯。
木枝已枯求仁醫,諸羅染血跡,桃城滿淚滴。
北香秋荷沙浮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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