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良嶼】黑女人的頭髮與黑男人的男子氣概:威爾史密斯為何必須對決克里斯洛克

威爾斯密斯因克里斯洛克開了潔達蘋姬史密斯的玩笑,賞了他一記耳光(圖/推特 @FoxNews)

第 94 屆奧斯卡金像獎以無人能預料到的方式吸引了全球的注意力。美國喜劇演員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在頒獎台上講了一個爛梗,說潔達.蘋姬.史密斯(Jada Pinkett Smith)可以用她的光頭去演《魔鬼女大兵 G.I. Jane》續集。潔達.蘋姬.史密斯的丈夫,今年最佳男演員獎得主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先是反應不及,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後,便走上台在眾目睽睽之下賞了克里斯.洛克一個耳光。

https://youtu.be/qaN0whso7bc

有鑑於克里斯.洛克的喜劇底稿非常可能是由奧斯卡主辦單位美國影藝學院審過的,對於出手打人的威爾.史密斯是否要祭出制裁,收回小金人獎盃,就成了接下來最受矚目的問題。

對於威爾.史密斯出手打人是否合理,大眾固然有各種看法。有些人認為潔達.蘋姬.史密斯並非全然自願變成光頭造型,而是罹患疾病深受脫髮所苦而選擇乾脆剃光,開這樣的玩笑相當傷人。也有人認為,只要出手打人就是不對,更何況是在全世界觀眾的面前呢?與此同時,也有人開政治不正確的玩笑,說「只有黑人才能在電視機前面打另一個黑人」。

無論如何,有一些觀點顯然是忽視了長久以來黑人女性的頭髮問題,頭髮不僅只是頭髮,更夾帶著種族、性別的恥辱。非裔人士的頭髮天生捲、短,容易斷裂,黑人女性保養一頭不蓬亂的長髮其實非常不容易。但主流社會審美觀要求黑人女性也要勉強自己做出直順的髮型,因此她們必須日復一日的燙直、拉直,甚至長時間配戴假髮,才能勉強保持擁有一頭秀髮的形象。

在電影《快樂之後》(Nappily Ever After,直譯為「從此亂亂捲捲的」)裡,女主角從小被母親教育不可以接近水邊,因為天生的捲髮會現出原形。長大之後,女主角一邊維持著專業人士的職場形象,一邊確保頭髮定期燙直,不能現出半點「黑人味」的破綻,但分明她就是百分百的黑人。一次美髮事故讓她精心保養的直順長髮毀掉,從此她的人生也分崩離析。這部電影以美國黑人女性的頭髮,象徵著各種來自社會的壓迫。

女主角直順的長髮是她完美人生的象徵(圖/電影劇照/IMDb)

如果你去搜尋潔達.蘋姬.史密斯年輕時的照片,就會發現她也是反覆燙直頭髮的常客。許多黑人女性因為多年的染燙拉扯、以及長時間配戴假髮引起的頭皮悶熱感染問題,在中年之後產生落髮之苦。潔達.蘋姬.史密斯或許對外宣稱是免疫疾病引發脫髮,但無數跟她年紀相仿的黑人女性,事實上也在經歷失去頭髮的羞辱。按照社會的眼光,頭髮是女性氣質的來源,失去頭髮就等同失去自己的女性尊嚴。更別提,黑人女性要保持「外表有女人味」所付出的代價遠比其他人要大的多。

很難想像取笑黑人女性沒有頭髮這件事情,會是黑人自己寫的笑話。但從 20 世紀中期以後的女性主義運動歷程看起來,黑男人本身經常就是黑女人的壓迫來源,所以克里斯.洛克不知道自己說的笑話不好笑,甚至非常欠缺種族平等意識,就也不難想像了。

對於黑人女性來說,實踐女性主義的困難之處在於,殘害黑女人的第一名不見得是白男人。但黑人女性不僅是女性,還是黑人,因此要舉發以有形、無形的暴力方式摧殘自己的黑人男性,變得更加困難。從《天才老爹》演員比爾.寇司比(Bill Cosby)捲入 Metoo 事件,但更多人不是檢討比爾.寇司比,而是檢討舉報比爾.寇司比的女性為「種族叛徒」就可以窺知一二。

另一方面來說,與其說威爾.史密斯出手打克里斯.洛克,證明了在講究種族正確的美國社會中「只有黑人能打黑人」,不如說正因為威爾.史密斯是黑人,他才必須毆打克里斯.洛克。在黑人男性「抵抗歧視」、「養家活口」的社會脈絡中,父親跟丈夫的角色更加被強調。因為許多黑人家庭,無論是基於社會經濟地位,或者男性犯罪死亡率過高等其他不幸的因素,經常面臨著「父親缺席」的問題,一位稱職的黑人丈夫、父親,更需要強調自己男子氣概的一面。有時候,這種保衛家人決心的高調展示,也包括賞欺負自己妻子的男人耳光。 這些種族、文化的社會脈絡,全都是我們看待如此一件偶發的小型暴力事件必須具備的認識。人的行為並不是憑空發生,而是鑲嵌在無數過去的歷史與現在的社會環境之中,唯有認清了這些,任何評論才會具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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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呱專欄評論作家。
出身於法律訓練,興趣為社會學、政治學研究。
為堅定支持台獨的生理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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