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仁宇】淺譯「關於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中國立場」

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已屆滿一年。中國外交部終於在開戰周年後，公布「關於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中國立場」，正式表達中國對俄烏戰爭的完整官方看法。

對這場撼動全世界的侵略戰爭，中國一直低調地站在俄國的一方；從甫開戰時，中國輿論（包含台灣的在地協力者）即一面倒宣揚、讚賞強大的俄羅斯將獲得壓倒性勝利（不要忘記中國並不是個輿論自由的國家）。中國不但未曾譴責俄羅斯發動侵略戰爭，更數次在聯合國決議譴責俄國時棄權。縱然缺乏中國直接軍援俄羅斯的證據，但戰場上確實多次發現中製彈藥、輕兵器；中國並藉由擴大對俄採購，間接支撐被國際社會制裁的俄羅斯經濟。

這次中國外交部發布的文件，不意外的，仍然維持著一年來中國的基本立場，而且僅僅只在闡明中方的立場，並且試圖將事態導向對己有利的方向；對於解決烏克蘭危機，缺乏任何實質性的落實方法或可行性建議。以下，我們逐條來看中國的文件內容。

中國外交部聲明該如何解讀？

文件的第一點講的是國際法。雖然提到了聯合國憲章和各國主權、獨立、領土完整應受尊重，但避而不談如何落實這些規範原則，更不提烏克蘭的主權、獨立、領土完整是受到誰的侵害。在原則之外沒有任何的具體發展。

相較於 2 月 23 日聯合國大會通過的決議案，依據相同的國際法原則，決議「以最強烈的措辭譴責俄羅斯對烏克蘭的侵略」，要求俄國立即停戰、無條件撤出包含烏東分離主義地區在內的烏克蘭領土；同樣高舉國際法的中國立場文件，看似猶如廢言一般。然而事情並非如此單純，這一點後面還會講到。

文件的第二點稱要摒棄冷戰思維，稱「地區安全不能以強化甚至擴張軍事集團來保障」、「反對把本國安全建立在他國不安全的基礎之上，防止形成陣營對抗」。換句話說，文件隱晦的重述了俄國發動戰爭的說詞：是北約東擴造成俄國安全受威脅，逼使俄國侵略烏克蘭；亦即，戰爭的爆發應由美國為首的北約諸國負全部責任。

文件的第三點和第四點呼籲停火止戰、俄烏展開和平對話並降溫局勢，最終達成全面停火。對於任何的和平方案來說，當然會有類似的內容。可整段文字的重點，其實是在「拱火澆油」四個字。這四個字上一次在中國外交部的官方言論中出現，正是在文件發布的前一日、聯合國大會通過譴責俄羅斯、要求俄羅斯停火退兵的決議時，中方代表的發言之中。中方代表如是說：「輸送武器不會帶來和平，拱火澆油只會加劇各方矛盾」。

可見中國所謂「拱火澆油」，指的其實是各國援助烏克蘭、協助烏克蘭抵抗入侵的行為。換句話說，只要烏克蘭不抵抗，或者沒有能力繼續抵抗，「和平」才會到來。就此而言，第四點所說的中方願提供和平對話的平台，等於是說在烏克蘭投降的前提下，中方願意出面調停。

文件的五、六、七、九等四點，分別提到俄烏戰爭中的人道危機、保護平民與戰俘、維護核電廠、黑海糧食外運安全等問題。從字面上看來，還算立意良善。但是否有言外之意？我們稍後再回來談。

文件的第八點，提到反對使用核子武器、生化武器。看似是全文中唯一針對俄羅斯的一點，但也沒那麼單純。

文件的第十點，要求停止單邊制裁。中國的立場認為，制裁「會製造出新的問題」，不利於和平，停止制裁才能為戰事降溫。現實上，在俄烏交戰雙方中，唯一被各國制裁的就是發動戰爭的俄國，這點很明顯是在為俄國緩頰。

值得注意的是文件中用了「長臂管轄」一詞；這個詞原本並非國際法用詞，而是指稱在某些前提下，本國司法權會延伸到其他國家司法權領域內的情況；由於司法權即主權的表徵，故而相對於他國來說，等於是主權某程度的受到干擾、侵犯。

白話地說，文件用「長臂管轄」一詞，就是暗指各國對俄國的制裁，是侵犯了俄國的主權；換言之，中國認為俄國侵略烏克蘭為是一種行使主權的行為，不該受到國際制裁。

中方的說法等於是呼應了普丁所謂「烏克蘭從來不存在」的論點，故而俄國發動的不是「戰爭」，而是普丁所稱的「特別軍事行動」。由此，才能解讀文件的第一點中，中國未明示的真意：對烏克蘭發動「特別軍事行動」是俄國的主權行為，各國應予尊重。

文件的第十一、十二兩點，談的是確保產業鏈供應鏈穩定與推動戰後重建。這二點都是跟隨前面和談、結束戰爭的論述而來，是有條件的遠景；當然若和談無可能，這兩點也就只是畫大餅而已。

快速瀏覽的中國文件的各點後，可以整理出中國的基本立場是第一、二、十點：俄方開戰有理，各國應尊重俄國的特別軍事行動。中國實質要求是第三、四點，烏克蘭投降，停止抵抗、放棄戰爭，各國孤立烏克蘭，國際承認被俄國占領烏克蘭部分領土的現實。

俄羅斯和中國各自的在地協力者

在此我們要岔題一下，稱讚一位國民黨新銳政治人物，台北市議員徐巧芯。日前徐議員曾說，在中國真的發出武力犯台的第一擊之前，都不能認定中國有惡意。相較於中國爭的立場，即便俄國已經侵略烏克蘭一年，中國還是要說俄國開戰有理，各國不該侵犯俄國行使主權；徐議員前述所言，至少還表達了中國動武即是惡意，真的是遠勝中國。

敏銳的讀者應該早就看出，中國的文件其實並不是一份和平方案，而是勸降書。這對台灣人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味道了。數十年來，中國就是這般對台灣人說，不要妄想以武拒統、拒統則血洗台灣、核平台灣，將台灣化為火海；反之，若台灣整軍經武抵抗侵略，即是甘為他國馬前卒、升高台海緊張情勢、挑釁大國、引起戰爭等等。或許在中國出版字典中，所謂和平就是放棄自我防衛，對強權言聽計從，逆來順受，只求忍辱苟活之意。

俄烏戰爭從俄國原本預計的三日亡烏，演變成持續超過一年的僵持戰局；號稱世界第二軍事強國的俄國，耗損了大量人命與戰爭機器，師老無功，更在戰場上暴露出軍隊素質低落，被世界各國看破手腳，不得不發動全國軍事動員與核武威脅來維繫戰局。但反面言之，烏克蘭也是在各國的全力應援下，咬牙支撐。如果中國代俄國發出的這份降書能夠收效，讓俄國在占領部分烏克蘭領土的情況下結束戰爭，對俄國而言自是系喜出望外。同樣的，中國侵台難度頗高，贏面甚低，所以中國不斷以諸如上述各種軟化台灣抵抗意志的心理戰，試圖降低侵台難度。

從此脈絡解讀，文件的第八點說穿了是在暗示，若烏克蘭投降、「和平」，則中國反對俄國使用核武，本質是俄羅斯過去一年來核威脅的延伸。文件第四、五、六、七、九、十一、十二點，即中國對於烏克蘭投降、俄國取得局部勝利所給予的願景，可說是中國慣常威脅利誘台灣人放棄抵抗的利誘說詞的烏克蘭翻譯版；諸如解放軍天下無敵，台灣不堪一擊，為免台灣生靈塗炭、經濟發展與多年建設盡成廢墟，不如早早歸降；或者不買武器不交保護費，參與中國崛起發大財。或者套台灣親中政客的用詞，首戰即終戰、千萬人頭落地，小弟拿著扁鑽幫大哥往前走，扁鑽還要自己買。

對於中國發布的立場，烏克蘭總統辦公室政治顧問波多利雅科（Mykhailo Podolyak）的回應是，任何只要求停火，因此帶來新的分界線和對領土占領的「和平計劃」都與和平無關；相反地，這是「凍結戰爭」，是「種族滅絕的下一個階段」。1994 年在列強保證下放棄核武的烏克蘭，卻在 2014 年被迫接受俄國占領克里米亞的現實；若今日烏克蘭為了一時的停火，再度接受俄中的空口白話，日後俄國再興兵戎時，又當如何？

話說回來，中國這份名為立場的招降書，真的是為了俄羅斯嗎？倒也未必。若俄國最終能在俄烏戰爭中得利，逼迫國際接受俄國以武力改變現狀與國際法規則的結果，那麼在不遠的未來，中國是否也有望援引，找到攔阻各國馳援台灣前例的說詞，要求各國接受其以武力改變台海現狀的行動？

即便中國在立場中對烏克蘭提出了調停、人道援助、重建等善後措施，但中國一如俄羅斯，野蠻強權的善意與保證，從來就不可依恃。對無時無刻不承受中國威脅的台灣來說，俄烏戰爭不僅僅是借鏡，更是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