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國禎】精神耗弱的反共抗俄總動員運動

日前在 Amazon.jp 隨意瀏覽，看到很多跟台灣有關的專書，其中又以針對「台灣有事」進行戰略推理的最多。日本如此重視「台灣有事」，而我們自己關心了甚麼？時下一堆黨國餘孽從過去的仇共恨共，到不反共大轉變為親共舔共降共，忝不知恥地公然為匪張目，甚至毫不憂懼被指責為叛國者、賣國者，極力阻擾台灣國防保衛力量，其囂張程度達到天人共憤的地步。

歷史容易被遺忘，更經常被刻意遺忘；台灣人的歷史感淡薄，在黨國有計畫地洗腦、思維轉換、掩沒下，許多黨國做過的思想動員都被抹消或沖淡了，以為經過時間流轉後，新一代台灣人就完全不知道他們所做過的。先來回顧一九四七年蔣介石（他們所謂的蔣公——蔣公前面要空一格）下令實施「剿匪總動員宣傳計畫」【註一】的幾個欽定口號：

為和平統一而戰，為民主自由而戰，為民族生存而戰，為救國自救而戰，全國動員剿匪救民，一致奮起平亂救國，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剿匪必勝建國必成。

這些口號都附有註解。「為和平統一而戰」——因為共黨破壞中國及世界和平，分裂國家破壞統一。「為民主自由而戰」——因為共黨反對憲法、破壞民主憲政。「為民族生存而戰」——因共黨陰謀顛覆國家、危害民族。「為救國自救而戰」——因共黨出賣國家民族、殘殺人民。如何「全國動員剿匪救民」——全國總動員集中力量於剿匪救民。

蔣介石指令一下，國府委員會立即在第六次國務會議通過「勵行全國總動員以貫徹和平建國方針」【註二】，當時所謂的「全國」是包括中國大陸，可是，在國共內戰中國民黨已經節節敗退，因而真正「勵行」的是被國民黨視為「反共復國基地」的台灣。台灣省政府訓令各縣市政府遵行，各縣市也忙不急迭地開始籌辦「民眾擁護總動員戡亂救國大會」，當年除了最早推行的「新生活運動」之外，這次是中國國民黨竊佔台灣後首度展開的大型反共復國救國運動。

那一年是二二八事變的隔年，這項運動是在恐怖憂懼的氛圍下進行的，新任省主席魏道明施政的主軸是以懷柔為優先，以致持續兩年的推動期間力道相對保守。〈台灣全省警備司令部〉認為應先從社會教育著手，擬定宣傳標語二十三則，交由所有電影院劃一製作幻燈片放映，這項在電影院放映洗腦幻燈片的措施持續到解除戒嚴才結束。另外，各縣市民眾教育單位則負責編印所謂的「祖國優秀文獻」，進行「台灣中國化」洗腦。直到一九四八年五月國民大會完成正副總統選舉，以及所謂的五院先後依法成立，接下來好幾年的運動，不但開始名稱變形且趨於積極，而且是狂熱到幾近精神耗弱的程度。

名稱如何變形？從開始的「剿匪總動員」、「戡亂救國」、「和平建國」，到「反共復國」、「反共保台」、「反共保民」，進而「反抗共匪暴行」，最後定調「反共抗俄」，期間還有蔣介石允諾的「反共救國會議」；這種情形跟中國國民黨在內戰的情勢有關，原本中共是在華北，蔣介石當時說得很輕鬆只是剿共與戡亂，後來中共往南步步進逼，蔣介石才改口要救國、建國、復國；他完全敗退台灣之後又改口反共抗俄，既然敗退台灣當然要保台，但保台共鳴比較小，便改為保民，或兩者交互使用；至於「反抗共匪暴行」，則是因為中共在進行三反五反，主要是訴求中國人民，希望他們站起來反抗暴政。

蔣介石在中國內戰徹底失敗之前——一九四八年三月，因「前線剿匪士兵需要布鞋迫切」【註三】，士兵沒有布鞋就無法「戡亂剿匪」，他因而下令要求募集布襪三十萬雙、布鞋十萬雙，經過國防部會報統計卻認為數量必須增加達百倍，遂對各縣市強迫配額，如不足額則每雙以代金八百元計算。這項運動充分顯示蔣軍敗象已露。為了激起募集熱潮，蔣宋美齡還特地出面視察募集情形。繼而又由外圍組織成立「勞軍運動委員會」推動募款運動，此時，蔣介石已經作好敗逃準備，下令訂定「反共抗俄總動員運動綱領」，明示社政重心為反共保台、反共保民，一切配合戡亂建國，而正式掀起如火如荼的反共運動。

甚麼是「反共保民總體戰」？綱領明確訂定：「綜合軍事戰（關於軍事革新設計事項不包含軍令在內）、政治戰、經濟戰、民眾戰及匪後游擊戰，並進行兵農合一制度」，為了「貫徹反共保民國策，動員全國人力、物力、財力實施各種戰略」，由行政院設置「總體戰執行委員會」、「反共保民動員會」負責執行，要求「全國年在十八歲以上的男女均有參加義務」、「參加反共保民工作之初，全體民眾應舉行宣誓：『我自己絕不通匪，並不宥人通匪，如違此誓，願受民眾大會之制裁』」。

「反共保民動員會」很特別，它是實際在民間推動的執行核心，組織綿延到地方的區里，中國國民黨政權賦予高度權力可以指揮各地方組織，各地都成立「反共抗俄宣傳委員會」，加強思想領導動員，並定期舉辦反共抗俄宣傳週。如台中市的反共抗俄宣傳週，曾由軍事機關舉行官兵武裝遊行；還曾訂定各界總動員日，在公共體育場舉行大會，會後舉行數萬人大遊行；一次不夠，還有「第二度動員日」、「第三度動員日」。各地更成立「民眾反共自衛總隊幹部訓練班」，為期五天，結訓後即展開第一階段第一期民眾組訓工作；如彰化自衛總隊以下設四個中隊，中隊以下有分四個區隊，人員總數一萬三千人，分十期訓練。

那是一九四九年底國民黨軍全面撤退來台灣的低迷時刻，中國國民黨「反共抗俄」總動員的首部曲，其實是「武裝黨政公教員」，於一九四九年十月十日舉行全省行政會議，通過：一、組訓並武裝各級黨政公教人員守鄉衛土，支援前線，共勘匪亂護黨救國辦法。二、確定反蘇剿共目標集中宣傳，顯明民眾認識辦法，由大會決定反蘇剿共政策，先由本省一體致力反蘇剿共目標集中宣傳。

「反共保民動員會」擔任的角色非常吃重，一九五○年初，中國國民黨阮囊羞澀遂發行「愛國公債」，負責籌募宣傳勸導工作也是由該會執行；接著，省府委員會還通過，將「台灣省兵役協會」合併到「台灣省反共保民動員委員會」，是將民間兵役動員整合進「反共保民動員」裡。同年五月，動員擴大到婦女領域也出現「婦女反共抗俄聯合會」，同樣在各地設立分會，主要任務是發動反共捐獻，動員婦女、女學生上街挨戶勸募，募集的物資五花八門：火柴、肥皂、牙粉（當年沒有牙膏）、香菸、豆油（醬油）、布鞋、木屐鞋、手巾、白布、藥仔（藥品）、糖果、雜誌、罐頭….等等，都是要送往物資極度缺乏的軍隊。

那是一場各行各業都被強迫動員起來的運動，全台各角落全部掛滿、貼滿各式各樣的反共標語，而反共運動一個接一個推出，既有「反共抗俄總動員運動」，緊接著來一個「自由中國反抗共匪暴行運動」。一九五一年一整年，這兩個運動可以說是瘋狂式地推動，台灣人老老少少、各行各業無一倖免全被捲入，反共簽名、教唱反共歌曲、學生參加抗暴示威遊行、童子軍誓師、戲院及各機關天天用反共歌曲轟腦、以及如前述的民間組織反共自衛隊等等。警察局也受命出動督導，在鐵公路兩側暨各鄉鎮村重要處所，利用原有牆壁、石塊、木牌等建築物寫製標語，讓你出門就看到反共標語，在家打開收音機聽到的都是反共歌曲，搞得似乎馬上要跟中共開戰一般。

有關民間自衛隊部分，是由國防部總政治部負責督導，根據內部資料指出，「共匪雖無暇無力攻擊台省，但我們不能無所準備，無論農工商學各界預為編組成隊訓練，幹部派定任務不使脫離掌握，以便隨時可以調用訓練，各縣民兵隨時可以加入作戰。」，新任省主席吳國楨也出面喊話：「反共保台沒有省籍之分，大家團結效法鄭成功，為共同目標努力。」【註四】，有的縣市政府受到鼓勵而附和跟著喊「一切為戰鬥，一切為戰友，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甚至標新立異成立「反共抗俄前鋒隊」，藉以標榜自己忠黨愛國的前衛性（如台中市長陳宗熙）。

有關標語部分，後來還嚴格要求廠商在製作廣告看板時，必須在廣告兩旁加寫反共抗俄標語，全台各廣告公司、看板製作商都接到公文要嚴格執行。不過，〈台灣保安司令部〉認為這樣還不夠，在中秋節之前，下令「自由中國反抗共匪暴行運動聯合會」發函給全台各糕餅店，必須在中秋月餅紙盒、包裝紙上印製「反共抗俄、殺敵復仇」八字，否則不得出售，各地警察局都奉命指派員警到各商店勸導查察；【註五】依照這個標準與要求，現在台灣沒有一家糕餅店可以賣中秋月餅。接著又進而下令公賣局必須在香菸包裝及各類酒瓶上要加印「增產報國、反共抗俄」的標語。

更不可思議的，當反共抗俄宣傳略顯疲態時，不但三番兩次重申查察標語的執行情形，還想方設法推出新的標語及汰換不合時宜標語，如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因時局變化而將數十條反共戰爭標語中的「反對共匪的漢奸行為」明令刪除，這是由蔣介石批示的，理由不得而知，推測在他眼中共匪的行為已經比「漢奸」嚴重了吧。又如隔年（一九五三年）七月，各地反共標語有「活捉史達林」之類的漫畫，國防部總政治部認為「史魔已死」，下令改為「活捉馬倫可夫」（蘇聯第二號人物）。

國民黨的標語症頭可謂已達難以言喻的程度，〈台灣保安司令部〉又在一九五三年年中下令，各製扇廠印製紙扇應加印「反共抗俄」宣傳標語；不過，當時就發生了一件趣事，紙扇商為了促銷曾推出一款半裸女圖象的紙扇，他們依照規定在紙扇另一面印「反共抗俄」標語，〈台灣省保安司令部〉發現後認為「與反共抗俄宣傳意義及情調不相符合」，緊急下令取締，並調查是否有其他企圖。

台灣省政府看〈台灣省保安司令部〉既然連紙扇都管了，接著便加碼令飭公家機關的薪俸袋上也要加印「反共抗俄」標語。後來居然連造瓷廠商及唐瓷商都被要求，製造碟碗、杯瓶壺盒及其他各種用具，在上彩釉之前，必須再明顯處書寫各種標語。至此，國民黨統治下的台灣與共產黨統治下的中國，同樣成了「標語國家」，諷刺的是雙方半斤八兩竟互相攻訐，正如雙方長年宣傳對方是「啃樹皮」、「吃香蕉皮」一樣。

有關反共歌曲部分，「反共保民動員會」為了擴大宣傳，真是有夠誇張，竟然徵集了六十四首反共保民歌，印製〈反共抗俄歌集〉，讓所有廣播電台進行轟炸式輪播，當時的電台幾乎都是公營、黨營，僅有極為少數幾家是所謂民營，卻也是黨政良好才能經營，當然沒有不唯命是從的，否則難保執照不被吊銷。

在此同時更有「一人一元獻機」運動，中國國民黨擬定的辦法，對機關團體還訂有獎懲規定，獎勵方面是記功、嘉獎，懲罰則分警告、申斥、記過、免職；為了避免捐獻款項被私吞，特別有一項條款規定：收集所屬現金不按規定填寫收據，跡近舞弊，經查明確實有據者，立即免職。一九五二年四月，根據「台灣各界一元獻機運動委員會」代電指出，一元獻機運動全部成果共計向美國購機二十九架，不過，到了一九五四年五月蔣介石第二任總統就職獻機時，卻只有十二架由蔣介石命名。【註六】

中國國民黨明知自己壓榨得太厲害，無所不至地徵稅之餘，又要以各種名目勞軍、捐獻，因此，一九五○年七月以配合反共抗俄運動為由，通過「戰時生活促進會」，要求台灣人（不管是本省人或四九年來的外省人）要節約衣食住生活，並限制汽車使用。怎麼限制？簡直讓台灣人瞠目結舌，國民黨組織「中國青年反共抗俄聯合會戰時工作隊」，開始站上路口勸導開小汽車的人們，對於有二次以上不聽勸導，仍舊坐車來往娛樂場所，或送子女上學，或遊山玩水的車主發出勸導信，再違者則送警居留。

網路上可以輕易搜尋到當年「為何而戰、為誰而戰、為反共抗俄而戰」的漫畫海報（如圖），那是由國防部總政治部印製發行，飭令各公共場所及各旅館、餐館、茶社、公共汽車等等必須顯目張貼，目的是：「啟發人民同仇敵愾之心」。那是蔣介石又將一九五二年訂為「總動員年」時實施的。蔣介石當時強調：「今年工作的總目標是要用權力來推行反共抗俄總動員運動。」、「今年要特別進行的，是經濟改造運動，社會改造運動，文化改造運動，政治改造運動，以促進經濟的、社會的、文化的、政治的全面改造，來貫徹我們總動員的目標。」為什麼要搞這麼多運動？因為中共同時間也搞了一堆運動，諸如，抗美援朝運動、全國土改運動、鎮壓反革命運動、捐獻機砲運動、文化整風運動、新婚姻法運動等。

「反共抗俄」運動停不下來，又不能不變些新花樣，於是，一九五五年起，公路局、台糖、台鐵、輪船公司等等都被推上檯面，公路局推出「反共抗俄宣傳車」，專跑公路；「台糖反共抗俄宣傳車」也用五分車鐵道上路；台鐵的「反共抗俄宣傳車」則沿著鐵路沿線跑；它們都是將車輛加以裝飾，沿途、沿線宣傳，動員民眾出來製造熱烈氣氛。「反共抗俄宣傳輪」則在授旗解纜出航後，到各大小港口進行資料照片展覽及歌舞表演。

文藝界也不能缺席，中國國民黨文工會所嚴密控制的文藝協會、以及反共救國團屬下的青年寫作協會，在一九五七年被動員起來，其實一九四九年隨著蔣介石退來台灣的中國作家，早就盡寫思鄉、失根、反共的作品，他們一經動員鼓勵，「反共文藝」、「戰鬥文藝」自此掀起高潮，幾乎把因政權轉變致語言喑啞而剛要茁壯的台灣新文學淹沒掉，這段變調的文學歷程大約維持了十年。「反共文藝」透過反共救國團也推入了學校，各校都加強了反共作文及戲劇教育，如一九五八年三月高雄縣就曾舉辦各校反共話劇比賽。

「反共抗俄」運動搞得太冗長，一度陷入歇斯底里狀態，後來根本變成精神耗弱的運動，一九六二年還曾因「反共抗俄宣傳費」造成花瓶政黨青年黨的內鬨、分裂【註七】，終至式微逐漸消聲匿跡；另一個花瓶黨民社黨同樣因這筆宣傳費鬧分裂，劇情都是為了搶這塊雞骨頭。這或可說是中國國民黨在該項運動中的意外收穫，或計畫中的陰謀吧。那一年，國民黨新推出的是「反共自覺運動」，一九六三年又有〈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主導的「青年自覺運動」，花樣是有變化，其實本質都一樣，沒有人懷疑中國國民黨如此疲勞轟炸搞運動，骨子裡根本是為了鞏固蔣家王朝政權在台灣的統治正當性。

運動搞到一九六七年底仍在訂定「建立討毛救國聯合陣線方針」，國民黨中央於一九六八年繼續按月或隔月召開「反共抗俄總動員運動會報」，到了一九七二年，這個會報名稱就省略了「總動員」，開了百餘次後便悄悄結束了。不過，其實從一九六五年起會報內容變得無所不談，連蔣介石自己主持時，談的全是瑣碎的行政或地方事務，像他於一九六五年十月十二日在第八十次會報就指示：「台北大橋靠台北縣三重市兩旁沿淡水河違建房屋破舊不整、垃圾亂傾，實在難看。」

「反共抗俄」運動的主軸都是圍繞著救國、復國、建國，撇開復國與建國互為矛盾不談，國民黨從一九四七年就一直有召開「救國大會」的倡議，但是，到了一九五三年五月，國民黨第七屆二中全會才通過建議政府召開「反共救國會議」，同年十月，蔣介石也在告全國軍民同胞書中具體表示：「要從速召開反共救國會議」，卻遲遲沒有下文，時任行政院長陳誠一九五四年二月九日在立法院報告指出，「召開國民大會和反共救國會議，是今年要做的兩件大事。」結果繼續延宕，遲至一九五六年九月才由時任行政院副院長黃少谷再在立法院宣布，隔年要在台北召開，以致引起《自由中國》雜誌以社論具名提出批評。

蔣介石的國民黨無心留在台灣、建設台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國家預算都花在反共軍備，以及各類華而不實淪於口號的運動，民生凋蔽、整個國民黨充斥貪腐官僚，台灣人在日治時期所培養的優良質素更遭國民黨腐蝕殆盡；更令人難過痛心的是：蔣家王朝這麼幾輪反共抗俄總動員運動，居然搞了二十餘年，長期不經營建設台灣，竟然在蔣經國只是小小的實施了「十項建設」，卻成了皇恩浩蕩的功績，台灣人也被洗腦到真的覺得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