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 年 9 月 21 日凌晨 1 點 47 分 15.9 秒，全台灣的人們在睡夢中驚醒。建築物就像個飲料搖搖杯，被上下左右隨意甩動。地震持續了很久，久到整棟台大女生宿舍學生都醒來了，一間又一間，一層又一層，恐慌的尖叫聲此起彼落，遙相呼應。

彷彿還嫌這樣不夠糟似的，台北停電了。走道上只剩臨時備用發電機透出的白光，陰森森的亮著。第一波強震過去之後，學生們摸著牆壁魚貫走下樓，急著想用公共電話打給家人確認他們是否無恙，當時手機仍未完全普及，更沒有智慧型手機，很多剛進大學的孩子們並沒有手機。

但是連電話也不通，強震不僅讓彰化以北全部停電，約 649 萬戶無電可用，更導致卡式公共電話、電源顯示型家庭市話無法使用。學生們很多無法第一時間聯繫上家人，而在走廊上抱頭哭泣。

這場地震日後被稱為九二一大地震，震央在南投集集，很不幸的是位於本土而非海面上的極淺層地震，震源深度僅有 8 公里，芮氏規模高達 7.3。

我們看著大樓倒下

九二一大地震造成的恐懼和衝擊是全國性的，儘管震度最強的地方是南投，但死亡人數最多的是舊台中縣與台中市，在全台 2,415 人死亡之中就佔去快要一半；南投的房屋高達 23,127 棟被判定為「全倒」，亦即被政府認定為完全無法再居住，必須立刻避難；台北與新北（當時為台北縣）震度雖然沒有中部那麼高，卻因為盆地特性以及無法適應強震的建築技術而導致有 133 人死亡，超過 300 棟全倒，3,589 棟半倒。

當時的人們知道了一個本該罕知的名字「車籠埔斷層」，這條斷層穿過南投，粉碎了竹山、名間、中興新村、南投、草屯、霧峰，導致日月潭風景區多座飯店倒塌，嚴重山崩與土壤液化，許多人並不是被建築物壓死，而是被隨後發生的「走山」土石掩埋悶死；車籠埔斷層再沿著台中盆地經過大里、車籠埔、太平、大坑、豐原，再由石岡轉向東勢及卓蘭一帶，把聚居在這條路線上的人命一起掃走。

這種程度的損害，唯有空拍能夠完全顯現。但當年台灣人最恐懼的記憶可能並不是空拍，而是多座大樓竟在電視實況轉播時隨著餘震而慢慢攔腰折斷，甚至壓垮對面的房子；都市以外的地方，山崩瞬間吞沒了山坡上、山腳下的民房，人們被迫目睹並且承受了這一切。

其中，台北市松山區的商用住辦東星大樓屋齡僅 15 年，在地震衝擊下折成兩半，而裡面的民眾並未來得及全數救出，餘震波及旁邊的大樓，並再引發火警，最終統計導致死亡 87 人，受災戶則與當時的馬英九市府纏訟超過八年。如今，原地早已蓋起了全新大樓，照常商用，房價沒有半點受損。

全台大停電

九二一震災同時也造成了極大範圍的停水、停電、停天然氣，直到 1999 年 11 月以後才恢復正常。

擁核人士經常指稱核能是「乾淨能源」、「綠色能源」，這些句子在純理論的科學意義上或許並沒有大錯，但只要考慮到地理、地球科學的背景常識，就顯得十分愚蠢。如果你有超過 60 萬平方公里而且沒有板塊在下面亂擠的開闊平坦國土可以逃生，當然可以說核能是乾淨能源。當你的國土只有 36,197 平方公里，其中一大半是山脈、地下有一大堆斷層，除非你剛巧還具備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否則核能絕對不可能是「乾淨能源」。

九二一地震發生在南投，位於恆春的核三廠正常運作，但遠在新北市的核一、核二廠卻當下立刻癱瘓。這是何以文章一開始提到台北陷入完全停電狀況的原因之一。就官方說法，這並不是因為北部核電廠真的遭受到危險衝擊，而是因為南投中寮變電所震壞了，導致「北部與南部的電力系統解聯」，換句話說，就是超過負荷的重大災難發生，電力系統為了自我保護、避免更嚴重損害，而讓南部供電跟北部供電暫時斷開，北部都會區既然無法（跟平常一樣不公平的）享受來自南部的電力，當然就停電。

很奇怪的是，九二一大地震並未讓積極擁核人士感到半點沮喪，甚至他們還會認為，這意味著核一、核二很堅固，核四更是沒問題。這讓人懷疑，他們是否自認為比當初經過綜合評估之後決定在福島蓋核電廠的日本人更聰明？

蠟燭跟浴缸準備好了沒

地震讓石岡水壩潰堤一度變成瀑布，也波及鯉魚潭水庫，引發了中台灣地區的停水、限水危機。當時採取「供水兩天、停水四天」，民眾一度過得十分辛苦。但這是以今日的標準來看待，因為 1980 到 1990 年代，台灣人一天到晚都在因為天災而停電停水。

1980 年代，每當颱風來臨，預計暴風半徑內的居民（通常是東北角民眾）就要開始用浴缸和水桶預先儲水、準備手電筒跟蠟燭。在本世紀才出生的台灣人根本難以想像，風雨一強家裡就停電停水沒法洗澡是什麼感覺，父母要哄著小孩在燭光中說故事、聽收音機直到電池沒電是什麼感覺。

直到 2001 年，納莉颱風都還能導致全台 165 萬戶停電，北市停水超過三天，台北捷運板南線跟多處地下道直接沒入水中。以 2024 年的角度觀之，台灣人過去與天災共存的經驗實在不太愉快，這裡有颱風、地震，還有國民黨，稱不上是很宜人的環境。

自九二一之後，台灣走過 25 年，再度遇上本次發生在花蓮外海的七級地震，這回台灣並沒有發生全國大停電、大停水，是不幸中的大幸。九二一之後，土木建築法規已經吸取了歷史教訓而有所更改，我們不知道下一場災難何時、如何發生，唯一能做的只有盡人事，在我們能夠控制的範圍內避免損害。

近 25 年來興建的大樓，理論上已經比過去更安全，不會再輕易像餅乾一樣折斷，壓在其他建物身上。我們的供電系統比過去更強韌，沒有徹底失靈。我們的通訊，沒有像九二一時那樣直接幾乎消失。因為以上的條件，我們有網路可以用，甚至可以拿來抱怨「政府的簡訊沒有發到我」。

對啦，你的手機有沒有簡訊最重要

當然，民主社會的人民可以盡情抱怨。不過我比較好奇的是，如果核一、核二乃至問題重重但國眾兩黨爭著重啟的核四，被地震或者海嘯震壞了，你收到簡訊又能怎樣？能逃去哪裡？直接游泳出國嗎？

更有甚者，若你忘記的話，容我幫你想起來，1999 年九二一發生隔天，中國紅十字會秘書長孫愛明就跳出來表示，「任何國際紅十字會要捐助給台灣款項、救災物資，都必須得到中國紅十字會的允許，因為台灣不是一個國家」。並且霸道要求任何國家援助台灣，都應事先應徵得中國紅十字會允許。台灣人就壓在土石跟瓦片底下性命垂危，中國還在那裏講屁話，耽誤黃金救援時刻。

橫跨五大洲，38 個國家的救難隊急著出發，中國政府只顧演戲。與此相較，日本全國捐款新台幣 12 億零 187 萬元，南韓在兩國斷交之後首度以國籍航空載運物資與救難隊來台，更在台中大里「王朝」社區底下奇蹟般的救出了受困長達 86 小時的八歲男童，土耳其是最早出發的國際救難隊之一，也在員林龍邦大廈順利救出受困民眾，其他更有來自墨西哥、紐西蘭、瑞典的救援。我們也許沒有多少邦交國，但卻依然是世界的子民，這份恩情正是 2023 年土耳其震災時，台灣救難隊第一時間馳援，民間踴躍捐款甚至金額多到嚇到當地人的原因。

反觀中國經貿部門以「便於把救災物資送到台灣」為由，趁機宣傳兩岸應三通，並且開了「中國台灣省救災專戶」接受世界捐款，錢不知道跑去哪裡。中國外交部長唐家璇甚至跑出來「代表台灣感謝世界援助」。因為中國太煩了，美國眾議院不得不提出聯合決議案，規定日後美方政府與民間單位若還需對台進行賑災救助時，得以用最快的方式提供支援，毋須再知會中國。而中國政府最後則在聯合國的壓力之下，勉強捐了一點小錢給台灣。

當時陸委會的民調顯示，大多數（54.9%）的民眾「不同意」921 地震後，中國捐款美金十萬元給台灣，是一個「善意」的表現。對於中國紅十字會表示，世界各國紅十字會對台灣的援助，必須事先經過他們的同意，絕大多數（85%）的民眾認為這種要求「不合理」。有 73.6% 的民眾認為中共外交部長在國際上代替我們政府感謝各國對台灣的援助，這種作法「不適當」。

不過，同一份民調卻也顯示，大家並沒有因此下定決心不當中國人。

凡事有輕重緩急，面對七級以上的大地震，我們如果忘記九二一的時候是什麼慘況，世界各國的搜救隊是如何飛抵台灣，在斷垣殘壁中帶著搜救犬尋找生還者，而中國又是怎麼阻撓部分國家搜救隊的抵達，甚至對外截斷救援物資，那麼當然很容易把注意力放在「我怎麼沒收到簡訊」這種事情上。

或許，大家的記憶力真的要好一點，我們才能避免下一次、下下一次的災難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