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日報》記者宋義達專訪中國政治外交專家、慶熙大學教授朱宰佑，點出目前韓國遭到中國銳實力滲透，領導階層和知識分子陷入 3 個強迫思考，害怕中國壓力而噤聲，也造成韓國政府與民眾所想要的對中外交政策有不小的落差。
以下為專訪全文翻譯：
「韓國的電影和電視劇，沒有中國資本的投資就沒辦法拍。就連首爾東大門市場的外送服務和消費金融市場實際上都是由中國資本所掌握。韓國國內的中國人雖然多是朝鮮族，但我認為中國共產黨組織介入其中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這是 30 多年來分析中國政治外交的慶熙大學教授朱宰佑所下的診斷。朱教授從美國維思大學（Wesleyan University）畢業後，1990 年 9 月前往中國留學，在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開始從事中國研究。
朱宰佑教授在 2017 年出版了美中關係專書：《給韓國人的美中關係史：從 625 戰爭到薩德對立（暫譯）》。今年 8 月在韓國出版的《克中之計：韓國克服巨大中國 1. 政治外交安保篇 （暫譯） 》有約 6 成由朱宰佑教授撰寫。
■「連東大門市場的外送服務和消費金融市場都受到中國的掌控」
提問：最近中國對韓國的擴張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樣？
「沒錯，用一句話形容就是毫不客氣的波狀攻勢。全世界首間被西方視為是中國共產黨對外滲透機構的『孔子學院』，就設立在韓國。以孔子學院對人口和教育機關的比率來看，韓國是全世界前幾名。大學和相關研究所等充斥著中國當局的研究經費支援」
提問：在學界的體感是到什麼程度？
「韓國是除了中國以外研究最多有關中國的戰略計劃『一帶一路』的國家。甚至還有重點研究一帶一路的研究所。加上中國有組織的宣傳攻勢，甚至還有韓國政府官方的補助經費。這是在親中政權下發生的奇怪現象」
■「和 20 個國家有爭端的中國…不是『好鄰居』」
提問：像這樣波狀進行擴張的中國對韓國來說是「好鄰居」嗎？
「我們先來看看周邊國家。中國在陸上和 14 個國家，海上和 6 個國家，共計和 20 個國家相鄰，在這些國家當中，沒有半個覺得中國是『好鄰居』。中國在 2013 年習近平就任共產黨總書記之後，為了達成 2049 年成為世界第一的目標，不擇手段且自我中心的急進」
「中共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一廂情願的做法會對世界和周邊國家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反覆騙走奪取技術，屢屢違反國際規範」
「『中國夢』缺乏普遍價值和正當性。他們的目標只有中華民族的繁榮和唯我獨尊式的成長。美國和歐盟也都很注重自己國家的利益，但不會像中國一樣隨便忽視對方國家。中國那種旁若無人、唯我獨尊、一廂情願的做法，不僅對國際社會也對朝鮮半島來說是很大的風險因素」。
提問：為什麼對朝鮮半島來說是危險的呢？
「中國傾全國之力以世界第一為目標，和美國等西方國家之間的對立關係加劇。歷史上來看，中國內外平靜時，與周邊國家會保持橫向的『進貢外交』，但在緊張的危機局勢中，會迫使周邊國家縱向的服從。中國和西方國家之間越緊張對立，韓國面臨中國高壓威脅的可能性就會越高」
■「中國加強國內管控，對外動作更加粗暴」
提問：比較 30 年前和現在的中國
「我在中國改革開放還沒滿 10 年的時候去留學。那個時候，人們期待法治在中國社會紮根，公民社會得以發展，制度變得透明的感覺很強烈。可是現在的中國卻是完全相反。中國對內加強管控和壓制言論，對外所採的行動又再更粗暴。完全無視國際社會的規範和制度」
提問：韓中關係如何呢？
「現在的韓中關係，完全不合於韓國的國家利益和大韓民國這個主權國家。因爲韓國政府的『低姿態外交』和中國『高壓強硬』的外交，使得韓中關係出錯了也沒有人指出來。這種狀況再持續下去的話，『韓國從屬於中國』將再次發生」
■「畏懼中國的壓力而沉默的韓國知識份子」
提問：為什麼韓國的中國專家和知識份子對這樣的現實保持沈默？
「因為他們強烈認為中國會對他們不利。中國當局會監控韓國學者、官員們的發言和文章。不過要到出席美國國會聽證會批判中國那種等級，中國當局才會採取停發簽證這種制裁。在韓國，沒有那樣有實力、有影響力的中國專家。多數的專家都陷入那種錯覺，在什麼都還沒發生的時候就在害怕」
提問：有其他理由嗎？
「再舉一個的話，韓國的學者、專家和領導階層受到中國非常多的特別待遇和招待。中國共產黨、政府機關以『銳實力』攻勢籠絡了韓國菁英」
銳實力（sharp power）利用資金援助、收買、脅迫、操控輿論的手段來發揮影響力。
■「韓國的知識分子，因為害怕刺激到中國而自我審查」
提問：是因為韓國菁英沾染上小中華思想的關係嗎？
「在近代以前的時代，長時間的『小中華思想』應該也有影響。可是現在這個時代所有國家都理所當然承認韓國是擁有不可讓渡主權的國家。韓國的菁英們，在對中關係上的『獨立』和『自主意識』很薄弱。中國在朝鮮半島展開霸權攻勢，韓國的領導階層可以說是過度考慮中國的心情，為了不要刺激到中國而反覆進行失敗主義式的自我審查」
提問：好像是陷入了「集團恐中症」一樣，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陷入了 3 個強迫思考當中。中國在朝鮮半島統一上扮演決定性的角色、中國握有北韓去核化的關鍵、中國市場極為重要絕對不能失去，這樣的強迫思考。只是這 3 種全部都是幻想，都是錯覺」
■「陷入 3 個『對中強迫思考』的韓國領導階層」
提問：是什麼理由造成的？
「中國在 1992 年的韓中外交關係正常化之後也一直支持北韓統一朝鮮半島。在北韓去核化方面，只有美國鞭策中國『動起來』最後才有行動，就連那樣的行動也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最後，韓國 2019 年度對中國的貿易順差是前一年的一半，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疫情前就是政府層級對中國的低姿態外交對於韓國經濟沒有幫助的佐證」
提問：你怎麼評價韓國右派政權的對中外交？
「李明博、朴槿惠政權多虧『韓國是親美國家』這樣的印象而受到中國政府款待。僅 2008 年的一年當中，李明博總統和中國共產黨總書記胡錦濤進行了 8 次的峰會。因為親美政權這個理由收到中國大量『熱情的呼喚』。但是右派政權在沙塵暴、懸浮微粒、古代歷史這些領域都沒辦法好好維護韓國的利益。不過對韓國企業的成長和進軍中國倒是有幫助」。
提問：文在寅政權的對中外交政策怎麼樣呢？
「韓中外交關係正常化之後，這是第一個對中國共產黨政權如此盲目阿諛奉承的韓國政權。訪中（2017.12）遇到像是『一個人吃飯（用餐無中國官員陪同）』、隨行記者被毆打這樣無數個外交失禮的事件，卻連個抗議都辦不到。對於文在寅總統訪中『一個人吃飯』，當今政權的支持者用『只要有內容就好，形式並不重要』來強詞奪理。可是這世界沒有比中國更重視『儀式』的政權了。中國『形式』上的輕蔑在實際上也是輕蔑」
■「對中外交政策，右派政權 6-7 分，文在寅政權是 4-5 分」
提問：如果幫左派、右派政權的對中外交政策評分的話？
「在 10 分滿分當中給右派政權 6-7 分的話，文在寅政權是 4-5 分。我們知道韓國政府和美國越親密，中國就會越重視、優待韓國。韓國下一任政權應該要考慮這個點」
提問：自文在寅政府成立以來已經滿 4 年了，還是沒有實現習近平訪韓
「我從 2017 年 12 月就公開表示『習近平在文在寅的任期中絕對不會訪韓』。習近平踏上韓國的那一瞬間就是在宣告薩德問題已解決。中國以『薩德』問題作為藉口，把斷開韓美同盟當作最高外交戰略目標。只要薩德問題沒有獲得解決，習近平應該就不會來」。
「文在寅政權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對中共和韓國民眾說了太多的『謊』。文在寅政權雖然對中國大聲疾呼要負起責任解決『薩德問題』，還用了環境影響評估來暫停部署這種小手段，但是薩德問題沒辦法用那種方式解決」
（圖／Missile Defense Agency／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不要看中國臉色，要揣摩韓國民眾想要的對中外交政策」
提問：明年 5 月即將成立新政權，關於對中外交你有什麼建議？
「第一步要脫離三種強迫思考，不要再看中國臉色。再來，韓國要透過對中外交追求什麼？獲得什麼？必須清楚確立對中外交的原則、目標和價值再來行動。最後，應該要站在和韓國民眾一樣的高度，揣摩人民想法發展對中外交」
「到盧武鉉政權時代為止，分別有對韓國菁英和一般民眾進行對中認知的民調。看一下 2006 年最後的民調結果，國會議員有 60% 對中國有好感，另一方面一般民眾對中國的好感度不超過 30%。必須縮短這樣的差距，謀求人民安全與幸福的對中外交」
■「韓國媒體應該要揭露中國滲透韓國，引出公共討論」
提問：我們應該怎麼應對中國威脅和波狀滲透呢？
需要知識份子和領導階層的覺醒，同時也需要媒體縝密的調查報導以及在議題討論上的努力。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後，美國的大學和智庫面臨財政困難，中國資本又如洪水般湧進。美國主要媒體帶有攻擊性的調查報導揭露了此種現象，讓美國民眾知情並指出危險性。幾年前的澳洲也是這樣。在韓國也是，媒體積極報導中國『寧靜侵略韓國』的實際狀況和問題，才成為公眾討論的議題」
提問：在美中戰略競爭時代，韓國的角色和價值是什麼？
「潛在價值和實際價值都是無限的。外交是活的。韓國的地理位置雖然不是很理想，不過在地緣政治上的價值和角色就不一樣了。冷戰時期位處自由陣營和共產陣營最前線的韓國的戰略價值雖然在冷戰結束後下滑了一些，但在美中戰略競爭時代是韓國提升戰略價值的好機會」
提問：在什麼面向會是好機會？
「舉個例子來說，第一島鏈當中韓國是唯一的國家（朝鮮半島是美國唯一可以從中國領海內最近距離合法地對中國進行制衡的地區）。中國要往太平洋擴張勢必得要突破第一島鏈，其中一個核心的關鍵點就在大韓海峽（對馬海峽）。大韓海峽被封鎖的話，中國會非常艱困。此外，韓國國內的軍事基地可在最短距離瞄準中國的中樞」
（圖／wiki）
■「應該要積極利用可以瞄準『中國中樞』的韓國戰略價值」
「政治家和決定政策的人，如果能這樣大膽且具戰略性的靈活運用韓國專屬的戰略價值，韓國的路和國家利益會寬廣很多，不過像這樣的認知要嘛根本就沒有，要嘛就算有也非常薄弱」
「在美中戰略競爭時代，攸關韓國國家利益的議題需要執政黨與在野黨跨黨派合作。韓國如果能夠跨黨派去面對是否參加四方安全對話（QUAD）的問題，就能向美國、中國揭示紅線各別進行交易。如此一來，韓國就會，韓國就可以作為制度的主導者使國家利益最大化」
提問：中國會歡迎這樣的狀況嗎？
「在韓美日 3 邊關係，以中國的立場來看，韓國握有主導權會是比較好的。在沒有韓國的情況下，只有美日同盟愈加緊密的話，中國在安全保障上的負擔會再擴大。如果是韓美日同盟，韓國就可以扮演居中緩衝的角色，對中國來說是比較有利的。韓國在確保外交戰略空間上的努力，不僅有助於韓美日，甚至也有助於中國的國家利益。但是像現在這樣韓日關係惡化，缺乏信賴的狀態，就連要試也沒辦法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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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新聞連結：
2021/10/10 朝鮮日報 「韓国のエリートたちは中国の接待と特別待遇攻勢に籠絡されている」（上）
2021/10/10 朝鮮日報 「韓国のエリートたちは中国の接待と特別待遇攻勢に籠絡されている」（中）
2021/10/10 朝鮮日報 「韓国のエリートたちは中国の接待と特別待遇攻勢に籠絡されている」（下）
2019/08/05 아주경제 [주재우의 프리즘] 지소미아 논란과 위태로운 동북아 안보게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