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哥德堡大學行之有年的跨國民主調查計畫「V-Dem」（Varieties of Democracy）最近釋出最新年度資料，台灣再度登上「受到境外假訊息」干擾最嚴重的國家榜首，而且此項「殊榮」台灣已經是第十年蟬聯榜首。而根據 V-Dem 計畫主持人的看法，在台灣異常氾濫的假訊息與中國政府的所作所為脫不了關係。
如果病人第一次聽到醫生對說：「你病危了，隨時會死。」病人可能會大為驚恐，想方設法改善健康。然而，同樣的資訊如果聽了十次，可能漸漸就不會放在心上。僅僅是心態上的適應顯然改變不了病入膏肓隨時會死的事實，然而台灣社會現在的氛圍似乎就是對於病危通知輕忽大意，甚至覺得「病危也沒那麼嚴重」，這就是身為台灣人的你可能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份權威學術報告再度問世的原因。
民主依然倒退
V-Dem 計畫主持人哥德堡大學政治學教授史塔凡．林德伯格（Staffan Lindberg）今年接受採訪時指出，這份最新年度資料的標題叫做「勇敢迎擊專制化」（Defiance in the Face of Autocratization），在過去一年內，全世界的專制政權都在崛起，而民主依然在倒退。
V-Dem 的名稱就叫做「民主多樣性」。與其他智庫或學術機構不同，V-Dem 不關注一般民眾的「感覺」是什麼，而是用數千名專家與數百個指標來衡量民主，堪稱十分深入且獨特的調查方式。要了解世界各國的民主狀況，V-Dem 提供的數據是政治學研究者仰賴的權威資料之一。一般人可能會想知道，過去一年民主表現得好不好？不幸的是，答案是很不好。與過去幾年一樣，民主仍在衰退中。
圖／RIA
當林德伯格被問到，目前感到最憂心的對象是否是「導致民主倒退的兩大專制政權俄羅斯與中國」時，他回答道：
「過去二十年來，中國在我們所有的（民主）指標中都在不斷下滑，老實說已經沒什麼空間給他們退步了，因為我們的指標頂多就只會標示到零為止，不會變成負的，因此你看到他們的數字大概就會卡在那裏。至於俄羅斯，本來就已經超級低分，真沒想到 2022 年他們還能因為侵略烏克蘭而讓自己民主指數再跌一波。從短程到中程看來，這兩個國家都是滿沒救的（lost cases），所以反而不會讓我特別憂心。」
林德伯格表示，他個人比較關注那些還有救的國家。有些國家正在經歷民主的動盪，譬如巴西、波蘭與希臘，雖然過去有發生民主倒退但很快反彈回來的案例，譬如本世紀的南韓，但這樣的狀況畢竟不多，因此需要格外留心民主程度的改變。有些國家則是面臨不完美的「灰色」民主，譬如印度雖然有民主選舉，但在選舉以外的其他各方面都無法達到民主國家應有的標準。
專制正在崛起
林德伯格表示，上世紀 90 年代是民主化的黃金時期。僅在 1996 年，世界就上有 71 個國家同時在民主化，超過了世界國家總數的三分之一。然而在短短幾年內，到了 2000 年前後，正在民主化國家的數字就下降到只剩 40 個，其後一路持續減少，現在民主正在更上層樓的國家只有 14 個。看起來，好像只有為數不多的國家在朝著正確方向前進。
與此同時，走向專制獨裁的國家數量逐漸增加，根據 V-Dem 的指標，正在獨裁化的國家數量大幅增加始於 2015 年。本來是 15 個左右，然後突然急遽上升到 30 個，現在是 42 個。林德伯格指出，在過去約莫七年的時間裡，這樣的發展確實在急劇加速與升級，外觀上變得非常明顯可見。
謊言消滅民主
林德伯格提到，事實上許多近年來走向民主倒退的國家，他們的總理或總統「都是民選的」。也就是說，即便是透過民主機制誕生的政府與領導者，也不見得會守護民主，反而可能導致民主衰敗。問題在於，人們究竟是怎麼認知民主政治與選舉？
若要說什麼東西是上世紀 90 年代沒有，但 21 世紀有，最重要的大概就是網路跟社群媒體。林德伯格表示，人們每天接觸到的虛假訊息數量驚人，社交媒體上不受監管的言論為非民主勢力陣營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讓他們得以「利用言論自由來扼殺言論自由」。假消息、假新聞、另類事實，不管你怎麼稱呼，講的都是同一件事。網路的特色就是自我創造，不斷複製，只要有心人起了一個頭，錯誤虛假的訊息就會滾雪球般的散播出去。網路本來應該是世界上最適合滋養民主的發明，讓販夫走卒的心聲都有同等的機會被聽見跟討論，但事實運作起來卻不是如此。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扮演了傳聲筒的角色，很少有人停下來思考：「等等，這個消息是真的嗎？」或者「我把這個東西傳出去了，會有什麼影響？」
圖／Mike MacKenzie／CC BY 2.0
是的，網路可以用於非常好的目的，但也可以用於非常壞的目的。林德伯格指出，有研究證據表明，謊言傳播給大眾的速度是真相的三倍。與所謂的「新媒體」相較，過去諸如報章雜誌與電視新聞之類的「舊媒體」，至少某種程度上還是受到管控，對於內容的真實性勉強還算是有一定程度的要求，完全沒查證或者根本無從查證起的內容是不能發佈的。然而現在的新媒體乃至舊媒體似乎全都放棄了自我約束，一起走向混亂，如果這樣下去後果恐怕相當嚴重。
因此，林德伯格說：「民主因謊言而消亡。」他認為，即便是最基本核心的民主形式，也就是說我們投票給某一個政治人物，或者不投給他而投給別人，出發點都是基於對真相與客觀事實的信任。因為如果政治人物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抵賴，那麼垂直問責制就會崩潰，變得毫無意義。如果你選出來的人不需要為自己過去跟現在的行為負責，那麼其實民主投票制有跟沒有是一樣的。
撒謊並不是平衡
關於假消息影響民主社會的問題，在台灣其實流行著一種可怕的思維模式：「我轉發假消息又沒什麼，因為政府也會推行『他們自己那套假消息』，只是『平衡報導』而已。」
首先，這個想法很危險的地方是在於，它本身就是個假消息。根據 V-Dem 的數據，目前的台灣政府「幾乎沒有傳播假消息」。確實，根據 V-Dem 的研究，不管是出於偶然人為錯誤、還是刻意控制民眾，世界上有許多國家政府本身就是不實消息的來源，但目前的台灣政府不是如此，甚至可以說是表現得很好的前段班。認為政府在刻意撒謊，這完全不是事實。
其次，「平衡報導」的意思應該是「存在著兩種主觀意見，一起呈現給觀眾」，而不是「存在著兩種客觀事實，一起呈現給觀眾」。因為客觀事實只有一套，只有呈現跟不呈現，而沒有「你的事實」跟「我的事實」這兩種區分。蔡英文總統是否已完成博士論文取得學位，答案的真相就只有「有」跟「沒有」，並不會因為你喜歡或者討厭她而產生不同的答案。
但問題在於，對於某些人來說，事實是可以因為討厭或者喜歡而更變的。他們並不尊重真相，只要真相不利於他們的認同就可以拋在一旁，這讓台灣成為了非常容易擴散假消息的溫床。而且，當這些人自作聰明的想要「制衡政府」、「平衡藍綠」的時候，無論誰餵的資訊都會囫圇吞下，包括想要併吞消滅我們的敵人在內。台灣從來沒有缺過口罩、沒有缺過快篩、沒有缺過蛋，是有人刻意囤積跟鼓譟才導致了稀缺的假象。而他們這樣的行為不只不明智，更是賠上了所有國民的福祉跟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