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年俄羅斯佔領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半島後，美國政府開始對俄羅斯實施一系列新的制裁和出口管制，包括嚴格限制高階晶片。但是《路透社》4 月 29 日報導，莫斯科商人 Ilias Sabirov 多年來一直可以為俄羅斯軍方提供美國製造的高性能運算晶片，其中包括抗輻射（Rad-hard）記憶晶片。另一方面，據知情人士透露，拜登計劃對想來美國且受過高等教育的俄羅斯人免除一些簽證要求，來挖角俄羅斯的優秀科學家。
抗輻射記憶晶片的旅行：繞道保加利亞
根據俄羅斯海關記錄和美國聯邦起訴書，2015 年春天，有一個包裹裡面裝了 100 多個經過特殊封裝固化以抗輻射和極端溫度的記憶體晶片，這類晶片是飛彈和軍用衛星的關鍵零件。這批晶片最後運抵 Sabirov 在莫斯科的公司。根據美國檢察官聲稱，這些抗輻射晶片來自德州奧斯汀的 Silicon Space Technology 公司（簡稱：SST）。為了規避美國的出口法，包裹透過保加利亞的一家公司運往俄羅斯。
物理化學家莫里斯（Wesley Morris）開發解決方案可以封裝半導體以抵抗熱和輻射。2004 年他創立了 SST（後改名為 Vorago Technologies）希望可以讓自己的專利發明推向市場。莫里斯表示，他的技術引起了美國軍方的注意，SST 獲得了美國國防部數百萬美元的研究經費，包括來自高度機密的飛彈計劃研究經費。但 10 年後的 2014 年春天，SST 仍在尋求它的第一份商業訂單。就在那時，莫里斯從一位新聘的業務那裡得知，俄羅斯商人 Sabirov 有興趣向 SST 購買抗輻射晶片。該業務說，Sabirov 想幫俄羅斯航太局買這類晶片，因此對 SST 來說，Sabirov 是一個相當具吸引力的客戶，俄羅斯的抗輻射晶片幾乎完全依賴進口。
圖／Microchip Technology
Sabirov 於 2014 年 5 月在保加利亞同事 Dimitar Dimitrov 的陪同下抵達 SST 位於奧斯汀的辦公室。莫里斯和其他幾個接觸過這兩位來賓的人說，這兩個人是一對奇怪的組合。 Sabirov 具有一口流利的英語，並展現在俄羅斯官僚機構中有著牢固關係的自信。而 Dimitar Dimitrov 看起來是一位才華橫溢的科學家，他磨損的鞋子磨損意味著他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表。不過，兩人似乎都有紮實的技術背景。
莫里斯表示，Sabirov 告訴他，他的俄羅斯公司 Kosmos Komplekt 自 2011 年以來一直從 SST 的美國競爭對手 Aeroflex 買抗輻射晶片，現在有興趣轉向買 SST 的產品。2014 年 9 月收購 Aeroflex（2013 年有中國人走私這家公司的晶片遭美國起訴判刑）的英國國防企業科巴姆公司（Cobham Group）的發言人表示，在收購之前，Aeroflex 就已經停止賣抗輻射晶片給俄羅斯 Sabirov。2014 年 7 月莫里斯和 Sabirov 在巴黎核技術會議期間會面時商討合約。莫里斯說，他的想法取決於獲得美國政府的出口許可證，這個許可證申請可基於美國跟俄羅斯在聯合太空計劃方面的合作。
然而，巴黎會議幾天後，一架飛越烏克蘭領空的馬來西亞客機 MH370 被俄羅斯製造的飛彈擊落，造成 298 人死亡後，美國跟莫斯科地緣政治的緊張局勢升級。儘管莫斯科否認參與這場悲劇，但當時幾乎不可能申請到對俄羅斯的出口許可證，但莫里斯在跟 SST 的律師協商後得出結論：不能賣東西給 Sabirov。但 Sabirov 提出了另一種解決方案：使用保加利亞這個不需要出口許可證的國家作為中轉站可以不用美國許可證，晶片可以安裝在其他電路板上，就能在產品運往莫斯科之前改變出口文件中的產品名稱。2014 年 8 月上旬，莫里斯的律師表示這個方法不可行，不過這位律師建議，除非 Sabirov 能夠證明他在保加利亞可以讓產品再加工提升價值，否則可能需要申請向俄羅斯出口許可證。
而 Sabirov 告訴 SST，由於制裁打亂了他為俄羅斯採購零件的業務，因此他在保加利亞公司 Multi Technology Integration Group（簡稱 MTIG）目標是歐洲的民用市場，將買到的晶片組進行模組化後出售給汽車製造商，用於引擎和排氣系統。只是由於成本原因，抗輻射晶片不常用於汽車上。2014 年 9 月，MTIG 以 125,000 美元的價格從 SST 訂購一片抗輻射存儲晶片的矽晶圓進行測試。該晶圓在德州儀器晶圓代工廠進行 SST 的固化封裝技術生產，於 2015 年 1 月末運往 MTIG。四個月後，在這片 8 英寸晶圓切成 115 個記憶體晶片 5 月 25 日運抵 Sabirov 在莫斯科公司 Sovtest Comp。對此，德州儀器後來表示，遵守所在國家地區的適用法律，不向俄羅斯或白俄羅斯銷售產品。
但 2015 年 1 月上旬，莫里斯在跟公司的主要投資者 New Scientific Ventures 爭奪控制權，但失敗後被剝奪執行長的位置，而新的執行長 Bernd Lienhard 是在 2015 年 3 月獲悉這片晶圓被運往保加利亞。8 月SST 更名為 Vorago Technologies，但仍依賴 Sabirov 的訂單。2015 年秋天 Lienhard 得知 Sabirov 計畫再訂購 5 片晶圓時，Lienhard 曾寫信給 Sabirov 稱：「我們今年最重要的商業機會，我們非常致力於做任何必要的事情來幫助你。」2015 年 11 月兩人電子信件往來頻繁。Lienhard 表示，如果 Sabirov 在年底前訂購更多晶圓，將提供大幅折扣，他說：「你對以下條件有何看法？你能否在本季購買 3 片晶圓，我們會將每片晶圓的價格從目前的 125,000 美元降至 100,000 美元？」Sabirov 回問：「能否直接運往莫斯科？」Lienhard 回應說，必須將晶片送往保加利亞以遵守出口法規。
圖／Vorago Technologies
2016 年初 Vorago 創始人莫里斯向聯邦調查局通報 Vorago 涉嫌違規行為，那時聯邦調查局和商務部已經在對 Vorago、Sabirov 和 Dimitrov 兄弟涉嫌出口違規進行調查。2016 年 7 月 Vorago 新任業務主管 Anne Joubert 曾飛往保加利亞見 Sabirov 和 Dimitrov 兄弟，並詢問 MTIG 是否將 Vorago 的抗輻射晶片運往俄羅斯。Dimitar Dimitrov 向 Joubert 保證所有晶片都留在保加利亞。據知情人士透露，聯邦調查進展緩慢。2019 年 7 月聯邦調查局突襲 Vorago 辦公室，隨後對 Sabirov 和 Dimitrov 兄弟發出逮捕令。17 個月後，即 2020 年 12 月美國司法部宣布以非法採購抗輻射晶片和洗錢罪名起訴這三人。2021 年 9 月商務部宣布和解協議，Vorago 同意支付罰款 497,000 美元，即其銷售收益。Vorago 及高層均未在刑事案件中受到指控。
美國國防部發言人高夫（Sue Gough）表示，在戰爭期間，抗輻射晶片在通訊、情報和監視方面發揮相當重要的作用。高夫說：「像俄羅斯這樣的具有核武能力的侵略性國家收購輻射固化技術可能會使他們更加膽大妄為，從而加劇國際安全的不穩定。因此，保護這些晶片對美國的國家安全極為重要。」
歐美制裁的實際效用？
在俄羅斯於 2 月全面入侵烏克蘭後，美國和其他 30 多個國家以前所未有的額外制裁和出口限制作為回應。但是，美國晶片如何在 2015 年從德州運往莫斯科的故事顯示出，儘管美國實施嚴格的出口管制，但敏感的西方技術最終仍會進入俄羅斯。它還指出了實施嚴格的出口管制制度所面臨的挑戰，尤其是對可以同時服務於民用和軍用目的的零件。
據美國國土安全調查局官員稱，俄羅斯不斷的努力規避美國對軍事和其他敏感技術限制。該官員表示，一個由 25 名美國反擴散分析師（counter-proliferation analysts）組成的專門小組，其主要任務是發現可疑的產品出口，2 月下旬他們把目光從中國轉移到了俄羅斯。擔任國土安全調查局防擴散監督員 30 年後退休的 Greg Slavens 說：「中國不再像過去那樣吸引我們的注意力，最近我們看到的最活躍的是俄羅斯，俄羅斯人不斷在試為他們的飛彈和太空技術進行獲取晶片的嘗試。」
另一方面，即使確定了嫌疑人，案件也可能需要數年的時間來調查和裁決，而被指控的俄羅斯國民仍然超出美國法律的管轄範圍。在德州的事件中，美國當局花了大約五年時間提出刑事指控並處以罰款。而美國公司 Vorago 也僅被罰 497,000 美元。不過，Sabirov 和 Dimitrov 兄弟否認有任何不當行為，並表示抗輻射晶片從未從保加利亞運往莫斯科，這跟美國檢察官收集的證據和路透社審查的海關記錄相矛盾。
其他案例：關鍵晶片與微電子零件
據美國當局稱，在 2008 年至 2014 年間，Brazhnikov 父子將價值超過 6,500 萬美元的敏感晶片從紐澤西州走私到莫斯科地區跟俄羅斯軍事、情報和核子彈頭設計直接相關的公司。父親 Alexander Brazhnikov Sr. 是俄羅斯人，兒子 Alexander Brazhnikov Jr. 是一名出生於俄羅斯後來歸化的美國公民，他於 2015 年在聯邦法院認罪，承認在美國境內購買微電子產品、重新包裝和重新貼標籤，然後將貨物運到莫斯科的公寓，支付款項是透過 50 家外國空殼公司從俄羅斯洗錢，這些公司註冊的國家從太平洋的馬紹爾群島到中美洲的巴拿馬。
美國檢察官 Peter Gaeta 說：「我們認為晶片都流向軍工聯合單位，因為俄羅斯不生產任何其他需要這種等級晶片的產品。」Alexander Brazhnikov Sr. 在莫斯科的進出口公司也賣美國零件給俄羅斯軍事國安部門授權的國防承包商以及參與核子武器設計的俄羅斯公司。Gaeta 說：「這起案件的規模令人生畏，但這不是孤狼行動。這是俄羅斯全面性的行動。」
在另一個案例中，擁有美國和俄羅斯雙重國籍的 Alexander Fisenko 進行一項長達數年的計劃，從美國公司採購敏感微電子產品並將其運送給俄羅斯政府客戶，包括其軍事和情報部門。據聯邦檢察官稱，Fisenko 擁有一家總部位於德州休士頓的出口公司，同時是一家總部位於莫斯科採購公司的高層。2002 年至 2012 年間，他的出口公司透過從紐約將貨物運送到芬蘭、加拿大和德國等國家的聯繫人，這些聯繫人再把貨運往俄羅斯。其中包括應用於雷達和監視系統、武器制導系統和引爆觸發器的電子設備。2012 年 Fisenko 和其他 10 人被指控參與串謀未獲許可向俄羅斯出售受控技術。他後來承認擔任俄羅斯政府代理人等罪名。
布魯克林前聯邦檢察官席佛（Dan Silver）說：「受管制技術的非法出口透過海外中間商隱藏貨物的真正目的地是很常見的，這些全球網絡讓執法人員更難找到連接點來保護美國出口商。」近年來，俄羅斯試圖透過在國內生產更多零件或轉向位於中國等盟國的供應商來削弱西方的出口限制。儘管如此，俄羅斯公司仍然嚴重依賴西方生產高精度機械和一些高效能半導體，例如 Sabirov 進口的抗輻射晶片。
圖／Brendan Smialowski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美國半導體製造商高層說：「如果一顆俄羅斯衛星繞地球運行時沒有出現故障，你可以肯定地認為它含有西方電子產品。俄羅斯不生產這樣的晶片，而中國儘管投入巨資，但尚未彌補跟競爭對手的差距。為了供應其軍隊，俄羅斯在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找高科技供應商。」據知情人士透露，在 2015 年至 2018 年期間，俄羅斯精密防空飛彈系統的國有製造商阿瑪茲－安泰（Almaz─Antey）設法繞過德國的出口限制，採購了價值近 1,000 萬美元的高精度金屬加工機器，但根據出口許可證文件稱，這些機器的目的地是葉卡捷琳堡（Yekaterinburg）的多家俄羅斯民用商品生產商，然而實際上，它們卻被運送到附近的阿瑪茲－安泰工廠。
奧克拉荷馬大學國際研究教授 Suzette Grillot 表示，西方對俄羅斯的貿易限制在冷戰期間奏效，因為當時西方主導了世界貿易。他說：「當你在 1990 年代初從美國前往俄羅斯時，從技術上講，這是一個不同的世界，這個地方（指蘇聯）在通訊和其他技術方面絕對落後於當代，但是，如今複製冷戰制裁來壓迫俄羅斯經濟和軍事工業似乎是一個難以實現的目標，因為在過去 30 年裡，俄羅斯幾乎可以無限制地獲得西方技術，而且現在還可以依賴中國和印度等替代供應商。這是覆水難收。」
另一方面，據知情人士透露，拜登計劃對想來美國且受過高等教育的俄羅斯人免除一些簽證要求，來挖角俄羅斯的優秀科學家。白宮在向國會提交的最新補充請求中包含一項提議，即取消俄羅斯專業人士申請就業簽證必須有現任雇主的規定。這將適用於在美國或在國外獲得科學、技術、工程或數學碩士學位或博士學位的俄羅斯公民。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發言人證實，此舉旨在在短期內削弱蒲亭的高科技資源，從長遠來看削弱俄羅斯的科技創新基礎，並有利於美國經濟和國家安全。具體來說，拜登政府希望讓在半導體、太空技術、網路安全、先進製造、先進計算、核工程、人工智慧、飛彈推進技術和其他專業科學領域擁有豐富經驗的俄羅斯頂級人才更容易移居美國。
參考來源：
2022/04/29 Reuters Special Report: How military technology reaches Russia in breach of U.S. export controls
2022/04/29 Bloomberg Biden Seeks to Rob Putin of His Top Scientists With Visa Lu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