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電影情節：中國特務徐延軍竊取美國商業機密　遭引渡美國受審全過程

2018 年中國特務徐延軍因涉嫌竊取美國公司商業機密在比利時被捕並引渡到美國受審，此案當時曾引起軒然大波，因為這是中國特務被捕並引渡到美國的首例。2021 年 11 月 5 日法院判徐延軍所有罪名成立，他將面臨最高 60 年的監禁和 500 多萬美元的罰款。《彭博社》（Bloomberg）9 月 15 日報導，徐延軍如何竊取商業機密以及如何被捕。

2014 年 1 月，接近退休年齡的漢威聯合公司（Honeywell International Inc）航太工程師 Arthur Gau 意外收到一封來自中國友人的電子郵件 —— 在此幾年前，Arthur Gau 曾經前往中國最負盛名的研究機構之一，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演講，當時邀請他的是研究直升機設計實驗室的負責人。Arthur Gau 在 2003 年也帶著母親一起去南京順便遊歷長江三峽。後續接手與 Arthur Gau 聯繫的人逐漸變成是一位自稱「小查」（Little Zha，即為中國間諜查榮，Zha Rong。徐延軍的主管）的行政人員，查榮還負責 Arthur Gau 往來中國的機票及遊覽觀光費用的報銷。不過，當查榮向 Arthur Gau 提出以現金交換漢威聯合特殊航空計劃的資訊時，Arthur Gau 無視查榮的提議，而兩人的聯繫也自此中止了。

到了 2014 年，查榮再次跟 Arthur Gau 聯繫。到了 2016 年初，Arthur Gau 的興趣遠遠超出了航空電子領域，他說他計劃去中國拜訪一些音樂劇界的朋友。該年春天，查榮在北京機場迎接 Arthur Gau，跟查榮同行的還有中國國家安全部間諜徐延軍。三人共進晚餐並討論台灣政治（Arthur Gau 在台灣長大），還有與漢威聯合相關的話題。當晚深夜，徐延軍塞了 3,000 美元現金給 Arthur Gau。Arthur Gau 後來在作證表示他試圖歸還，但徐延軍堅持，來回幾次後就收了這筆錢。

隔年，Arthur Gau 又飛往中國，在飯店房間內向徐延軍和幾位工程師與官員進行閉門演講，內容包含漢威聯合的飛機輔助動力裝置相關技術和其他敏感的設計數據。Arthur Gau 後來告訴法官說：「因為拿了錢，我覺得我有義務….。」之後，徐延軍又付了 6,200 美元，並讓兩位工程師陪 Arthur Gau 遊西湖兩天。2018 年秋天，Arthur Gau 正計劃再訪中國時， FBI 探員持搜查令搜索他家，並告訴 Arthur Gau 說：「不會有下一次（中國）旅行了，徐延軍已經不在南京了，他甚至不在中國。他在俄亥俄州的一所縣立監獄等待審判。」

中國的商業間諜行動是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2018 年 11 月，時任川普政府司法部長的塞申斯（Jeff Sessions）宣布啟動「中國行動計畫」（China Initiative）打擊中國蓄意、有系統、有計劃地偷竊美國智慧財產。2022 年 2 月，出於恐涉及種族歧視與打擊科學交流的考量，拜登停掉了中國行動計畫，但誓言會繼續追究中國偷竊技術的行為。

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局長瑞伊（Christopher Wray）在 7 月時曾說：「現代中國商業間諜機構在組織、範圍和野心上都遠遠超過了前輩。我們一直認為，對我們的經濟和國家安全構成最大長期威脅的是中國政府。」自 1990 年代以來，美國檢察官已指控近 700 人犯有間諜罪、盜竊智慧財產權、非法出口軍事技術和其他與中國有關的罪行，有三分之二的案件已被定罪，其餘大部分是審判中或在逃中。中國的情報系統不僅依賴訓練有素的間諜和中國國家安全部官員，還依賴普通工程師和科學家。這種機制在很大程度上對外人來說是不透明的。美國當局僅限於追踪向中國白手套提供資訊的人，就像緝毒調查員追查低階的買賣一樣，更大的犯罪結構卻毫髮無傷。

徐延軍案的影響

不過在 2021 年秋天徐延軍在美國受審後，情況就不一樣了。徐延軍被捕是第一位被引誘出國後遭到逮捕，並引渡到美國的中國情報官員。這不僅僅是一個象徵性的勝利，也同時讓美國獲得中國情報的數位通訊系統、中國官方情報文件，甚至是個人日記。徐延軍被捕時身上帶著 iPhone，並有開啟將手機資料同步備份到蘋果雲端 iCloud 的功能，同時也有使用 Gmail 的習慣，這些失誤讓 FBI 的探員得以向蘋果要求恢復徐延軍所有的資料。徐延軍儲存的大量數位資料展示自己的訓練、模式和野心，同時也包含他的惡習以及不滿，足以讓美國描繪出中國商業間諜機器是如何運作的。美國 FBI 透過徐延軍的資料首次目睹中國的情報文件表格「幹部批准 / 免職任命申請表」，中國情報人員的檔案文件比美國的還更加豐富，包含探員的專業能力、個人傳記，甚至可以當成是政治傳記。

徐延軍特務職涯的發跡

曾身為中國江蘇省國安廳副處長的徐延軍，1980 年出生於江蘇省的一個小鎮。父親是一家農業公司的經理，母親在縣財政局工作。江蘇幾個世紀以來一直是貿易中心。而在徐延軍出生年代正逢鄧小平的經濟改革，江蘇省再次成為通往世界的門戶。日立、飛利浦和三星等跨國科技公司在江蘇設立產線，因此江蘇省國家安全廳自然而然是一個發展重點。

徐延軍高中畢業後離家上大學，在南京讀電氣工程，並加入了共產黨，於 2002 年 2 月被任命為家鄉附近的鹽城村團委書記。這是他走入中國官僚系統的第一步，次年國家安全廳錄用了徐延軍。徐延軍再度回到南京並在查榮的手下工作。徐延軍和查榮的情報工作鎖定在航空技術相關領域。

▊駭客任務一：植入特洛伊木馬

到 2013 年底，徐延軍升為科長，當時徐延軍的目標是法國賽峰飛機引擎公司（Safran Aircraft Engines）的計畫經理 Frederic Hascoet，那時賽峰正在跟美國奇異（GE Aviation）合作替空中巴士 A320、波音 737 和中國商用飛機 C919 等窄體客機開發 LEAP 引擎，引擎的低壓渦輪是在江蘇蘇州工業園區的廠房組裝的。Frederic Hascoet 會定期前往江蘇巡視產線，並與當地賽峰的製造工程師田喜（Tian Xi，音譯）密切合作，而田喜是徐延軍的線人。

2013 年 11 月，田喜和徐延軍計畫要駭入 Frederic Hascoet 的筆電。11 月 19 日，徐延軍傳訊問田喜：「法國人什麼時候到？」在 11 月 27 日徐延軍再傳訊：「今晚我會把『馬』帶給你。你今晚能帶法國人出去吃飯嗎？我會假裝在餐廳碰到你打招呼。」「馬」就是徐延軍準備要植入 Frederic Hascoet 筆電的木馬程式，徐延軍也確實把帶有木馬程式的隨身碟準備妥當了，只是在餐廳偶遇這一幕最後並沒有發生。其後，徐延軍傳給田喜的訊息越來越不耐煩，2014 年 1 月 25 日田喜終於回覆說：「今天早上種『馬』了。」徐延軍也確認他的後門程式已經避開筆電中賽峰的防火牆，並跟江蘇省國家安全廳的伺服器接上了。於是，徐延軍就把後續工作交給同事後，就跑去度假了。

對於西方情報機構來說，這可能是徐延軍情報手法露餡的最早證據之一。當 Frederic Hascoet 2 月返回法國時，他的筆電無法連接到賽峰集團的網站，IT 部門就發現了徐延軍的後門程式。與此同時，美國官員警告法國情報人員，他們截獲後門程式發送給遠端操作人員的數位信標（digital beacon）。法國情報安全部門和賽峰開始展開調查 —— 賽峰指派蘇州辦事處的高級 IT 部門經理和資訊安全官顧根（Gu Gen，音譯）調查。然而，顧根也是徐延軍的線人。不過，後門程式被發現一事並不是顧根告訴徐延軍的。而是 Frederic Hascoet 的筆電停止向中國傳送訊號的 10 天後，也就是 2 月 25 日，美國網路安全公司 Crowdstrike 發表部落格文章揭露這次駭客攻擊。

徐延軍的上司對此相當生氣，並命令徐延軍讓兩個在賽峰的線人互相聯繫，確認賽峰對遭植入木馬（後門程式）一事的了解程度。徐延軍對此命令大驚，並寫信給同事說：「這樣做會引起懷疑。這不是在用絞索套自己的脖子嗎？有這樣的領導人，感覺非常令人失望。」幾週後，顧根回報賽峰的調查毫無進展。只是，徐延軍對於被上司背叛的惡感揮之不去。

▊駭客任務二：下載目標者的電腦資料

儘管如此，徐延軍和查榮仍繼續合作。2014 年 4 月，一位了解洛克希德馬丁（Lockheed Martin）F-35 和諾斯洛普格拉曼公司（Northrop Grumman Corp.）E-2 兩架美國軍用飛機資訊的工程師從英國訪問南京。徐延軍冒充一個看起來很冷靜的非營利組織人員，邀請來訪者參加學術交流。當晚，查榮在飯店設宴款待來訪者，徐延軍則是潛入來訪者的房間下載筆電內的資料。

由於下載花費的時間比計劃的要長，當時徐延軍傳訊給查榮：「複製整個東西需要三個小時。」查榮回：「太慢了，加快速度。」一個半小時後，徐延軍完成複製資料並傳訊給查榮：「恢復現場和文件大約需要 20 分鐘。」稍後，再傳訊：「恢復了，我們已經離開了現場。」這場晚宴也跟著結束了。

江蘇省國安廳官員的日常

然而，類似 007 這樣驚險的任務機會似乎是很少，尤其是跟科長這樣平凡的職責相比。徐延軍大部分的工作時間是在協助江蘇省國安廳召聘新幹員，徐延軍將召聘資訊傳給大學官員，大學官員會據此偽裝成在地產業的徵人資訊。此外，徐延軍還得跟航太工業的專家和官員通信，了解產業需要哪些技術情報，但同時，夜夜笙歌也是徐延軍的日常之一。

2014 年底，徐延軍在江蘇省國安廳的前途一片光明。儘管發生賽峰失手的事件，但他的年度考核仍從「勝任」提升到「優秀」。2015 年春天，國安廳處長告訴徐延軍，他有機會升副處長。5 月 22 日，徐延軍的蘋果的 iCalendar 記錄，黨委批准他擔任副處長。查榮也升職了，仍然是他的上司。然而，隨著徐延軍的責任越來越大，他對工作的抱怨也越來越多。他在自己的日記中抱怨說，在他正式晉升之前的試用期內感到疲倦。2016 年 2 月，他寫信給在另一處國安局工作的朋友感嘆說，多年前他辭去鄉鎮政府的工作是愚蠢的，他說：「我真的被騙了。上級專橫且苛刻，而且對（我的）開支預算很吝嗇。」

其後，徐延軍也進入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航空工程研究所，這是中國的國防七子之一，其他六子分別為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北京理工大學、哈爾濱工業大學、西北工業大學、南京理工大學、哈爾濱工程大學。因此，江蘇省國安廳的人員也很常在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走動。徐延軍似乎也把研究所的入學當成間諜工作一樣操作，他在入學前跟航太工程學院的教授吃飯，教授同意分享即將舉行的考試資訊，徐延軍則保證不會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的「輔導」過程。

情報節點：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徐延軍在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合作者之一是航空學院副院長陳峰，陳峰也負責管理該大學的國際合作與交流處，向著名的外國技術人員發出演講邀請。2017 年 3 月，陳峰向辛辛那提近郊的奇異公司（GE Aviation）綜合大樓裡一位名叫 David Zheng 的工程師寄送電子郵件：「我從你的網路簡歷中知道到，你在奇異等知名公司積累了豐富的工程經驗。」陳峰是在 LinkedIn 上發現 David Zheng 的，而對於第一次收到海外演講的邀請，David Zheng 感到受寵若驚。

David Zheng 是一位複合材料專家，曾在奇異的渦輪風扇噴射引擎部門工作。在奇異最先進的引擎（例如為最新一代波音 777 提供動力的是價值 4,500 萬美元的渦輪風扇引擎 GE9X）中，風扇葉片和外殼就是由複合材料製成，有樹脂注入且硬化的碳纖維具有優異的輕量和強度，跟賽峰集團合作開發的 LEAP 引擎也是類似的材料製造的。更輕的引擎意味著飛機可以載更多的乘客或更多的貨物，並以更少的燃料飛得更遠。而且，複合材料的渦輪葉片跟鈦葉片比起來更耐用，複合材料製成的葉片不會因長時間進行每分鐘數千轉的旋轉而減弱強度，最後導致葉片斷裂飛散。 

然而，即使在奇異的內部，大多數員工無法獲得有關這些引擎的設計和材料詳細資訊，公司開發的建模過程和測試方法也是保密到家。一些需要美國聯邦航空總署（Federal Aviation Administration, FAA）批准的高風險安全測試則會破壞整個渦輪風扇引擎，其他諸如鳥擊測試，則是需要將規定尺寸的鳥屍體放入渦輪中進行測試。過去幾十年來，奇異的競爭對手勞斯萊斯（Rolls Royce）和普惠公司（Pratt & Whitney）都努力要將新式複合材料製程的渦輪葉片和外殼推向市場，其中也包括新進入市場的中國製造商。

在陳峰送出邀請之後初期，僅和 David Zheng 在電子郵件裡談討論時間和物流等事宜。然後，到了 2017 年 5 月初，陳峰涉及的資訊變得更加技術化，他在 5 月 9 日問道：「你的工作主要是在吊艙和引擎罩的設計上，還是在葉片領域？」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則幫 David Zheng 定了演講題目：「複合材料在飛機引擎中的應用、設計和製造技術」。幾天後，David Zheng 回覆：「這些建議很好，但是，我有跟我在這工作的公司簽署技術協議，因此，我在公司所做的很多工作都無法分享。」

接下來，David Zheng 收到的電子郵件都不是寄自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而是來自「[email protected]」（JAST 是江蘇省科協，徐延軍的檯面上使用的組織之一，XYJ 則是他名字簡寫），這跟徐延軍用來召募新人的電子郵件是同一個，只是信件署名是陳峰。而 David Zheng 最後收到的這封信確實是徐延軍寄出的，這表示陳峰已經把任務移交給徐延軍了。David Zheng 一開始只是以為副院長陳峰很忙，而且在他 6 月 1 日抵達南京時，他也得到保證他的演講可以不涉及敏感技術。徐延軍和陳峰均出面接待 David Zheng，只是徐延軍拿出的名片是江蘇省國際科技發展協會副秘書長「曲輝」（Qu Hui，音譯）。David Zheng 也向約 25 名自稱是學生和教師的人進行演講，但當提問的問題涉及特定的技術領域時，David Zheng 就拒絕回答。David Zheng 最後收到了兩盒茶外加 3,500 美元的演講費和旅費報支。

跟 David Zheng 搭上線對徐延軍來說是個充滿希望的開始，特別是那陣子他的上司查榮拒絕一張徐延軍聚餐的報帳單，因此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差。此外，徐延軍的婚外情也進展的不順利。不過，David Zheng 此時來信提議想要第二次訪問中國，而且 David Zheng 似乎也不再那麼警戒了，2018 年 1 月 11 日，他甚至發微信給徐延軍，詢問在下一次演講前是否有什麼特別要研究的，會盡量滿足交流的需要。

豬羊變色的開始

然而，兩週後，David Zheng 傳來令人擔憂的消息稱，奇異最近人事有重大改組，更將要裁員，David Zheng 害怕會失去工作，因此他想在離開奇異前幫忙「曲科長」。他說：「這就是為什麼我盡我所能收集盡可能多的資訊。」徐延軍鼓勵 David Zheng 專注在搜集系統規範和設計過程的數據。David Zheng 確實也在 2 月 3 日傳來跟引擎 GE9X 葉片設計相關的文件，文件上還有「機密」的字樣。其後，兩人又針對技術問題信件往來數次。

沒多久，又有讓徐延軍沮喪的消息傳來，David Zheng 表示他近期無法去中國，因為他將在 3 月被老闆派去法國工作，由於去法國前的工作很多，他老闆認為近期休長假不太合適。但徐延軍又無法去美國。因此兩人 2 月 28 日通電話討論了在其他國家碰面的可能性。David Zheng 表示，他在法國有空時想去比利時、荷蘭和德國。徐延軍問 David Zheng 是否會隨身攜帶他的工作筆電。David Zheng 說：「會。我可以叫出任何你感興趣的文件。你們還有其他可能感興趣的資訊嗎？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四處逛逛，先做好準備。」徐延軍說：「沒必要。我們真的不需要一次完成所有事情，因為，如果我們要一起做生意，這不會是最後一次，對吧？」徐延軍不知道的是，他跟 David Zheng 講這通電話時，David Zheng 人是在美國 FBI 探員 Bradley Hull 的車子上，Bradley Hull 就在一旁邊監聽這次通話邊做紀錄。

David Zheng 在 2017 年 6 月訪問南京後不到一個月，Bradley Hull 就聯繫了奇異「內部威脅」部門的成員，告知 FBI 正在調查奇異內部可能有一名偷竊敏感技術的員工，這員工就是 David Zheng。David Zheng 的中國行以及跟徐延軍的通信往來都加深 FBI 的懷疑。奇異同意合作，兩個單位開始了好幾個月的秘密合作。

11 月 1 日下午，David Zheng 被叫到奇異的一個大禮堂，兩名公司安全部門的人跟他談了 10 到 15 分鐘，接下來 Bradley Hull 跟另一名探員在奇異的會議室對 David Zheng 進行 7 個小時的訊問。與此同時，另有探員持搜查令搜索 David Zheng 的家，拿走一些電子設備以及曲輝的名片。

偵訊後，David Zheng 聘請了律師，並與美國司法部簽訂不起訴協議的條件下同意配合調查。在準備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演講稿時，David Zheng 已將五個受出口管制保護的奇異航空培訓文件複製在他的筆電上，只是他最後沒跟中國人分享這些文件，但光是隨身攜帶這些文件就已觸法。此外，他還違反公司政策，沒有將去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演講一事通知奇異。為此，他將失去工作和 130,000 美元的薪水，並暫時他被安排放無薪假。他的同事們沒有被告知發生了什麼事，以防其中也還有員工是內部威脅。為了賺取生活費，David Zheng 只能加入 Uber Eats 送餐維生，而且他大部分時間還必須向 FBI 探員 Bradley Hull 報到。

Bradley Hull 的諜對諜釣大魚

Bradley Hull 是一位非典型的 FBI 探員，出身俄亥俄州，有牛津大學穩定同位素地球化學的考古學博士學位。他於 2008 年加入 FBI ，擔任維吉尼亞州匡提科（Quantico）總部的實驗室研究員，在那裡研究如何使用牙齒中的同位素來識別屍體的來源。然而，幾年後，他感到無聊。他說：「我意識到我就是個高學歷的打雜工。」因此，他申請成為一名探員並開始從事反間諜工作。

Bradley Hull 仍然有實驗室科學家的耐心。當他的調查轉向 David Zheng 在中國的窗口時，從 11 月 21 日用微信跟南京航空航天大學陳峰重新建立聯繫開始，每條消息都是 Bradley Hull 跟 FBI 分析師和語言學家協商後編寫的。FBI 團隊還受益於跟奇異有異於尋常的合作態度，不像一般的公司通常會傾向讓內部威脅盡快消失，即使這意味著得放棄真正的調查。相比之下，奇異熱衷於提供協助。以 David Zheng 的名義傳給徐延軍的文件是真正的奇異航空技術文件，不過有經過精心挑選和編輯，具有高度暗示性，但沒有實際技術機密。

到 2018 年 3 月上旬，David Zheng／Bradley Hull 跟徐延軍討論到兩個可能的會面地點：巴黎郊外的楓丹白露（Fontainebleau）和阿姆斯特丹。徐延軍回訊：「我們 31 號阿姆斯特丹見。」David Zheng 和 Bradley Hull 回了一張阿姆斯特丹飯店預訂的截圖和一張從巴黎出發的火車票。3 月 21 日他們傳了另一份誘人的文件〈奇異的圍阻體分析技術深入研究〉給徐延軍。同一天，FBI 對徐延軍提起未公開的刑事訴訟，裡面已將徐延軍和他不同的化名聯繫起來，並大量引用了徐延軍的電子郵件和簡訊，也已讓 David Zheng 確認過徐延軍的照片。這意味著，當下 FBI 已取得徐延軍 iCloud 帳號權限，而徐延軍多年來用的 Gmail 是用蘋果帳號註冊的。

然後，在預定見面的前兩天，David Zheng 和 Bradley Hull 佈置了最後一個轉折：「David Zheng 的老闆在原本約好的那個週末派他去比利時，幫在那裡的賽峰分公司提供一些技術支援。」這意味著阿姆斯特丹出局了。這讓徐延軍沒有選擇，只能在 4 月 1 日去布魯塞爾。儘管如此，徐延軍知道自己在遠離中國的地方並按照其他人的條件安排見面是冒險的。3 月 30 日出發前，徐延軍傳微信給一個很可能是他妻子的帳號說：「我在書櫃中間的眼鏡盒裡放了一個隨身碟，裡面有一些加密文件。如果發生什麼事，會有人來找你，告訴你密碼。」不到一分鐘徐延軍就得到了回覆：「哦，我的天啊。你別嚇我」第二天，徐延軍和同事徐恆（Xu Heng，音譯）飛往阿姆斯特丹轉火車前往布魯塞爾。

當晚，David Zheng 傳訊給徐延軍表示剛到布魯塞爾。David Zheng 當天確實是在布魯塞爾，只是他不僅是剛到，而且還住在 Bradley Hull 團隊下榻的飯店內。FBI 不久前就已經在布魯塞爾做好事前準備了。比利時跟美國的引渡條約是美國跟歐盟國家所達成一系列協議中的一部分。之前花了很多時間在跟徐延軍討論見面地點其實是為了讓徐延軍離自己的舒適圈越來越遠。

4 月 1 日，徐延軍跟同事提前兩個多小時到達約好的地點 Le Pain Quotidien，並傳訊息給 David Zheng。半小時後，David Zheng 回覆假裝他剛和老闆和團隊一起吃完午餐。然後又在下午 3 點 12 分傳訊息給徐延軍：「我現在在這裡了，你在嗎？」只是，出現在徐延軍眼前的是比利時聯邦警察 —— 徐延軍和徐恆遭到逮捕。徐恆帶著多個 SIM 卡讀卡器和棕色信封，裡面裝著 7,720 歐元（7,814 美元）和 7,000 美元。但因為徐恆不在逮捕令內，所以他很快就被釋放了。此外，這兩個人還帶來了一個 1 TB 硬碟和一些幾乎是空的儲存裝置。實名出國的徐延軍有護照和身份證，還帶著兩部手機。其中一個是華為 Mate S（密碼為 xuyanjun1980，他用自己名字和出生年當密碼），裡面有一系列有關渦輪葉片的問題。第二支是 iPhone，裡面是徐延軍各種生活點滴、照片。值得注意的是，徐恆被捕的第二天後，調查人員無法從徐恆的 iPhone 中找到任何東西，有人在遠端把徐恆 iPhone 內的資料刪掉了。

法院審判

2021 年 10 月 18 日美國法院開始審判，徐延軍幾乎沒有說話。他的律師並未否認徐延軍是一名情報官員，但他辯護說道：「他是一名招聘人員，他隸屬於國安廳，為國安廳工作。從來沒有人對此隱瞞。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成功地竊取了任何真正的機密，或者他甚至試圖這樣做。一個超級間諜男子，『怎麼會用自己的身份出國？』徐延軍帶著他的現金信封、詳細的技術問題和惡意軟體，可能已經走到了底線，但他沒有越界。這裡發生的事情是，我的委託人徐先生成了一顆棋子，美國商業試圖剝削中國，和試圖跟中國和睦相處的緊張局勢中的一顆棋子，對吧？」

2021 年 11 月 5 日聯邦陪審團裁定，中國國安部江蘇省國家安全廳第六局副處長徐延軍，密謀竊取美國多家航空和航太公司商業機密罪名成立。他被控五項罪名，合計將面臨最高 60 年的監禁和 500 多萬美元的罰款。徐延軍的案件還順便解決了幾年前由賽峰集團駭客事件引發的調查。徐延軍是首位被引渡到美國受審的中國特務，遭判 2 項密謀和企圖從事商業間諜活動罪名、1 項密謀竊取商業機密罪，以及 2 項商業機密竊盜未遂罪。

聖地亞哥的聯邦檢察官起訴了徐延軍在國安廳的主管查榮，以及賽峰飛機引擎蘇州公司的顧根和田喜，以及其他七名跟國安廳江蘇分部有關的人，他們共謀入侵了十幾家航太公司，只是這些人除非他們離開中國，否則這些被告都不太可能面臨審判。

在亞利桑那州，漢威聯合公司航太工程師 Arthur Gau 也因未經許可出口受管制的資訊而被起訴並認罪。2022 年 3 月 10 日，Arthur Gau 在徐延軍的審判中作證四個月後，也是被漢威聯合解僱三年後，他被判處三年緩刑和 10,000 美元罰款。FBI 的 Bradley Hull 也因這起案子的功勞在 2020 年初被拔擢為探員主管。而跟美國司法部簽訂不起訴協議同意配合調查的 David Zheng 離開奇異後不久就找到新工作，但他自此對於分享與討論技術的興趣就大不如前了。

參考來源：
2022/09/15　Bloomberg　A Chinese Spy Wanted GE’s Secrets, But the US Got China’s Inst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