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斯濱】哈薩克發生了什麼事？中亞地緣政治關係剖析

哈薩克近期失控的局勢雖然事發突然，但局勢演變至今其實非常合理，因為哈薩克的經濟及社會問題已經多到不能再多，近年來莫斯科已做好了隨時得因應中亞發生內政崩潰的風險準備。從蘇聯解體至今，中亞各國仍然無法解決普遍存在的政府腐敗現象，社會毒品氾濫猖獗，醫療、教育、社會福利等系統仍處於停滯的狀態。尤其是這兩年來哈國正在經歷嚴重的通貨膨脹（2021 年 8.9%）、失業率（2021 年增加了 12%）、COVID-19 等嚴重問題，讓民生問題雪上加霜。

現任哈薩克總統托卡葉夫（Kassym-Jomart Tokayev）迅速把責任一律丟給所謂的「境外勢力」及「受到資助的恐怖分子」。1 月 8 日晚上， 托卡葉夫在他的英文推特上寫道：「阿拉木圖至少有六波恐怖主義浪潮」、「訓練有素的土匪和恐怖分子都在說外語」，強調「不與恐怖分子談判，必須殺死他們」。

但俄國國內輿論對此感到困惑，因為俄國官方現在不太懂托卡葉夫所說的「境外勢力」到底是哪一國？他所說的境外勢力連是哪一國都不知道，這也可以體現哈薩克危機處理到底有多糟糕。所以哈國這次局勢動盪基本上是牽涉到該國內部的政治鬥爭及民生經濟問題，而這些棘手問題讓俄國沒有興趣介入。

俄國對哈薩克有自己的國家利益，但這個利益不會是介入哈國的社會和政治鬥爭矛盾，因為哈俄關係在這幾年雖然確實有惡化，但近年來哈國社會比較常見的是反中情緒，但並未有明顯的反俄情緒，所以隨意介入只會激起哈國的反俄情緒，進一步惡化俄國在哈國的形象，重點是俄國也得不到任何好處。現任哈薩克總統托卡葉夫並沒有選邊站的問題，他在整體外交政策上非常親俄，在經貿上歡迎中國，對美國態度也算友善，所以哈薩克並沒有勢力選邊站的問題。而且美、俄、中都希望現任政府能維持穩定的內政，因為中國的投資能更安全，俄羅斯的軍事力量存在能更安全，美哈關係也可以繼續持續。

但哈薩克現任政府向俄國的維安求援，加上莫斯科當局的迅速決策，進一步全面鞏固和提升了哈俄關係。同時，俄國的主要利益是為了鞏固在哈薩克境內重要的戰略存在，再者考慮到哈國阿拉木圖國際機場已被全面破壞和癱瘓狀況，這就讓俄國有理由擔心其他的關鍵基礎建設會也可能遭到系統性破壞。俄國意識到哈薩克政局正迎來全新的時代 —— 也就是哈薩克前總統暨國安會主席（現已解職），努爾蘇丹．納札爾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的主政時代在這場示威遊行中，宣告正式終結。所以總的來說，現在的哈薩克新政治時代選擇了俄羅斯作為未來的長期安全和外交保障，而俄國亦希望能透過這次的維和部隊，在哈國建立一個能自行運轉的保全系統，並讓哈國意識到哈俄關係的重要性，也是向全世界（包括中國）宣示，在哈薩克及中亞這一個勢力範圍，除了俄羅斯，沒有其他國家可以介入的空間。

▌中國在哈薩克是否有介入空間？

中國除了對哈薩克有龐大的投資利益以外，中國對哈國最關心的不外乎就是維吾爾及新疆邊界問題，提到中國，很多人認為中國可以透過上海合作組織（SCO）介入哈薩克。但是事實是，自 2001 年成立以來，由俄羅斯和中國主導的上海合作組織一直處於尷尬的狀態，因為它並不是正式的聯盟或安全組織，而只是一個討論和培訓論壇，主要關注反恐、毒品和網路問題。中亞四個國家長期以來一直要求該組織在經濟發展問題上進行合作，但在這方面的成績很少。

中國和哈薩克近年來的經貿總額也有呈現下降趨勢，這也表明中國的經濟動作也開始逐步暫緩（也越來越不願意），中國在中亞開始走向俄羅斯專注區域安全的模式，但幾乎無法與俄羅斯抗衡。對俄國來說，目前的中亞，只有哈薩克和烏茲別克擁有能夠與恐怖分子作戰的真正軍力。集體安全公約組織（Collective Security Treaty Organisation, CSTO）是俄羅斯目前在哈薩克最重要的情報網中心，因此俄國在中亞的安全戰略部署被學者稱為無人可及。

延伸閱讀：【魯斯濱】俄羅斯和中國在哈薩克的角力

▌美國在哈薩克的影響力

美軍從阿富汗撤軍後把注意力放在亞洲，尤其是第一島鏈以後，西方勢力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力已大幅減少，同時西方對中亞的興趣也開始在下降 。

在美國仍然以反恐為主要國策的時期，美國在 911 事件後逐漸擴大在中亞的軍事基地和駐軍規模，高峰時期，美國盟軍在中亞維持了 6,000 多人的駐軍規模。然而，但在 2014 年後，美軍就從吉爾吉斯的瑪納斯空軍基地撤軍。（2013 年，俄羅斯匯了 2,500 萬美金到吉爾吉斯帳戶）

同時美國開始推廣 C5 + 1 機制，也就是中亞五國外交部長（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美國國務院代表的會談。儘管美方支持非政府部門的總資金在減少，但由於前幾年投資積累，其有效性相當顯著。親美的獨立新聞界和非政府組織在幾乎所有中亞國家都具有影響力。在中亞已經出現美國和中國之間的資訊戰，親西方媒體強烈批評中國，尤其是關於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再教育營的報導。

但是總體而言，對於美國來說，由於哈薩克地處偏僻沒有靠海、基礎設施較為落後，以及行政機構的腐敗 —— 這個國家長年以來不屬於美國外交政策優先領域。

▌哈薩克現任總統是最大贏家

借助社會內政問題，順便清除老獨裁者勢力　軍警僅派出了少量部隊

1 月 8 日，哈薩克國家安全委員會（KNB）宣布以涉嫌叛國罪逮捕哈薩克前國安會維吾爾裔主席，卡里姆．馬西莫夫（Karim Massimov）。根據現在哈薩克刑法第 175 條，叛國罪最高刑罰為 15 年監禁並剝奪公民身份。

作為維吾爾人的馬西莫夫於 2016 年 9 月至 2022 年 1 月 6 日擔任哈薩克斯坦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KNB）。馬西莫夫此前曾擔任哈薩克總理。今年 1 月 6 日，馬西莫夫出席了哈國現任總統托卡葉夫總統主持的安理會會議，結果僅 2 日後就被以叛國罪逮捕。

這場哈薩克示威遊行必須要注意的是，示威遊行者主要的訴求和口號是針對國家安全委員會負責人努爾蘇丹．納扎爾巴耶夫，而不是現在的總統托卡葉夫。納扎爾巴耶夫在蘇聯時期擔任哈薩克共產黨第一書記，在 1991 年 12 月獨立後即任哈薩克斯坦總統，之後多次連任總統職務長達 20 多年，2019 年卸下總統職務後，仍靠著國安會負責人一職在幕後操控政局。

前任老獨裁總統卸任後仍操控政局　可否決現任總統決策

俄語媒體多數認同，現任總統托卡葉夫是這次局勢的最大贏家，因為在 1 月 5 日的示威遊行前，托卡葉夫在哈薩克的政治精英地位層級仍是最低的。在哈國局勢爆發以前，哈國的政治精英體系仍然由前任總統納札爾巴耶夫實質掌控。納扎爾巴耶夫不僅可以仍然制定哈薩克現任政府的國家戰略方針，還可以否決現任總統托卡葉夫的許多決策，甚至連近日被逮捕的前國安會主席馬西莫夫，也握有相當大的政治權力。

1 月 5 日的哈薩克示威遊行打破了所有的政治權力框架，首先，納扎爾巴耶夫時代的重量級人物之一、前哈薩克總理阿斯卡爾．馬明（Askar Mamin）被解職。哈薩克現任政府長期以來一直要求他辭職，但納扎爾巴耶夫拒絕讓他被辭職。隨後托卡葉夫本人炒了前任總統的國安會主席位子，自己擔任任安理會主席後，在媒體上宣布：作為國家元首，從今天開始，我作為安理會主席打算在行事風格上盡可能強硬。

除去關鍵人物後，托卡葉夫繼續清理納扎爾巴耶夫的派系，1 月 6 日，再下令解職哈薩克的戰略規劃和改革局主席凱拉特．克里姆別托夫（Kairat Kelimbetov）。

基於上述，托卡葉夫在俄語媒觀點來看，他顯然是這場危機的主要受益者，因為他的派系權力更加鞏固，同時他仰賴俄羅斯政府協助，讓俄羅斯穩定哈薩克國內局勢。因為他要全力處理內部政治派系的清理問題，所以向俄羅斯求助，可以讓所有事情焦點一律轉移到外部，因此哈薩克示威遊行團體已傳出風聲認為，俄國軍隊有幫助哈薩克軍警鎮壓示威人潮，但其實這更是偏向一種言論資訊戰，因為俄羅斯本國暫未出動精銳軍警武力。同時哈國已經在動盪地區公告射殺令，軍警得到了開槍許可，哈國內政部還播放了一系列開槍射殺持械抗爭者的畫面，所以其實俄軍沒有介入的必要和空間。

▌集體安全公約組織CSTO維和部隊進駐哈薩克的意義和影響

俄國所主導的 CSTO 維和部隊進駐哈薩克這個舉動，不管在俄國專家還是外界來看，是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事件，因為哈俄之間的邊界限制透過 CSTO 框架，已經被完全打破。

需要注意的是，這次俄國官方派出的 CSTO 部隊主要任務將是保護哈薩克境內的關鍵基礎建設，如：

第 98 空降師 （伊萬諾沃） ：
• 努爾蘇丹機場
• 總參謀部大樓
• 電視中心

第 45 空降部隊旅：
• 阿拉木圖機場
• 防空總部
• 努爾蘇丹
• 602 基地
• 希姆肯特

第 31 空降部隊旅（烏里楊諾夫斯克）：
• 烏斯季卡緬諾格爾斯克和哈薩克國家原子能公司

俄羅斯特種部隊 ЦСН Сенеж
• 努爾蘇丹總統府
• 中央政府
• 國家安全委員會

第 414 獨立海軍陸戰隊營：
• 阿克套港

截至目前，上述這些力量沒有介入哈薩克示威鎮壓，即使要介入，這樣的兵力對於要鎮壓哈國這種全國等級的鎮壓來說，幾乎是杯水車薪，也沒有任何意義，其他派出維和部隊的吉爾吉斯等 CSTO 成員國的兵力也是非常稀少。

為什麼俄國維和部隊只是保護關鍵基礎建設？首先目前哈國局勢並未達到失控地步，以及哈國政府的軍警精銳主力還並未出動，所以俄國沒必要參與鎮壓。俄羅斯外交和國防政策委員會主席團主席費多爾．盧基亞諾夫（ФЁДОР ЛУКЬЯНОВ）在媒體上發表了評論，表示俄國雖能以實體力量主導哈薩克局勢，但是俄羅斯不能也不會捲入哈國的內政衝突，因為俄國已透過歷史教訓，知道這樣會引發更大的危機。

基於上述，現任哈國總統托卡葉夫成功的清除了長達 30 年的前朝舊勢力，哈薩克迎來了新的政治精英，這些政治精英多數都是 50 歲以下的年輕官員，他們很多所受到的訓練和文化教育，對於西方和亞洲的思想接受度更高，俄國文化將不再是主導地位。

因此俄羅斯這次透過維和行動，確保這些新的政治精英在日後決策上必須考慮到俄國的政治、軍事和外交存在，哈薩克是俄羅斯的國家核心利益之一。同時俄國將會透過多邊形式（吉爾吉斯、白俄羅斯等國）的維和部隊來介入中亞安全，而不是僅透過單方面的俄羅斯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