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經 Business》電子版刊登一篇由副總編輯森永輔訪問勇往直前直言不諱的台灣研究專家東京大學教授松田康博的文章。松田認為「中國對台灣發動武統的蓋然性極低」。因為中國並不具有足夠的軍事能力。
那麼有沒有可能以東沙群島、金門島等台灣離島為對象，限定性的使用武力？
松田康博
1965 年生。東京大學教授。主要研究亞洲政治外交史、東亞國際政治、中國及台灣的政治・對外關係・國防、中台關係論、日本外交・安全保障政策。曾在防衛廳（省）防衛研究所擔任過主任研究員。主要著作有《台灣一黨獨裁體制的建立》、共同著作《台日關係史（1945-2020）》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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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專訪全文翻譯：
提問：台灣有事（軍事衝突）受到許多人關注。首先想詢問，中國打算武力統一台灣嗎？
東京大學教授松田康博：
目前中國對台灣發動武統的蓋然性極低。能力不足，往後 10 年左右應該也很難。
蓋然性：有可能但又不確定的狀況。 低度蓋然性：不太可能但不確定。
具體來想一下。不論是怎麼樣的戰爭，達成目的就是勝利，如果沒有達成目標，儘管戰鬥取勝也還是敗北。對中國來說的台灣武統是指，完全佔領相隔 100 公里以上具有充分軍事力量的島嶼，並建立新政權，維持長期統治。
為此，要成功進行登陸作戰，要利用彈道飛彈等來攻擊，確保空中和海上的優勢，還必須對登陸的大型部隊提供不間斷的補給。不論在哪個階段失敗，例如美軍介入中斷補給，登陸部隊將成為孤軍被殲滅。而且在這當下台灣軍反擊會讓中國本地也遭受戰火波及。
不管中國在太空或駭客的領域再怎麼強都沒有辦法佔領台灣。台灣只要選擇抵抗一定會演變成大型戰爭。台灣只要守護好台灣就會贏。完全佔領台灣的作戰成本和風險實在太高，我根本不認為中國有辦法下這個決心。
提問：根據美國雜誌《國家利益（The National Interest）》（以報導國際事務為主）在去（2020）年 8 月刊登的文章，提到美國國防部針對美中軍事衝突，尤其對台灣爭端所進行的兵棋推演（簡稱兵推），有多個結果顯示美國會輸的可能性很高。你剛剛說的會不會太樂觀？
松田：首先，必須要了解為什麼美軍要進行那樣的兵推。那是為了要找出自己軍隊的弱點來加以改善。所以，他們會以中國軍隊發揮最大限度的能力為條件，研究中國對台灣軍或美軍的弱點進行攻擊的話會怎樣。然後以兵推結果來提出補強美軍弱點的改善對策或預算要求。那才是兵推的目的。
再者，在不互射核彈的情況下，美國本地幾乎毫髮無傷，而中國會變成戰場。因為對台武統就是向美國正面挑戰，美國應該會考慮給中國在短期之內無法再起的打擊。例如說應該會擊沉中國的航母，也可以破壞飛彈基地、空軍基地、國防工業據點。
會遭受那種程度打擊的中國能抵抗使用核武的誘惑嗎？只是，假如中國有些微被看出打算對美先發動核武攻擊的話，美國應該毫不猶豫就會對中國進行核武先發攻擊。也就是說，對台武統戰爭，對於美中來說都是一旦開始就絕對不能輸的戰爭，很容易升溫。不僅可能佔領台灣行動失敗，還失去自己國家發展的機會，甚者衝突升溫引發導致人類滅亡的核武互射，你覺得在什麼條件之下中國會選擇這樣的選項？
大概只要中國領導人沒有做出脫離常軌的誤判，就不可能。而且這是賭上國家命運的大戰，要花幾個月準備，沒辦法偷襲。也就是說，台灣、美國和日本會察覺到中國在準備戰爭，幾乎是在強化好防守的狀況下中國才開始攻擊。即使是這樣，中國還是得完美的完成台灣完全佔領作戰才算真的贏。
對我來說，我認為中國會選擇那樣的選項的蓋然性極低。
｜如果是台灣的離島，中國有可能進行武力攻擊嗎？
提問：那麼你怎麼看中國對台灣進行限定性的武力攻擊的蓋然性？
松田：除非中國做出極端的誤判，或是受到台灣和美國超過忍耐極限的「挑釁」，不然那樣的蓋然性也是很低。
把限定性的武力攻擊分成幾個狀況再來具體思考一下。攻擊的對象會是台灣方的領土（A）南中國海的離島、（B）福建省沿岸的離島、（C）澎湖群島、（D）台灣本島，可以分成 4 種情況。
（A）是指台灣實質控制的東沙群島和南沙群島當中的太平島。像是要掐住連結台灣和東沙群島的航線一般，中國從去年開始以軍機飛行等方式擺出「有機會我就要拿走」的架勢。
對此台灣幾乎拿他沒轍。這些離島超過台灣軍武的射程距離。而且就算派遣軍機或艦艇，因為離中國本地太近，只能在中國保有空中和海上優勢的區域交戰。所以即便台灣採取反擊，中國應該也很容易解決。
雲鋒中程飛彈
高雄到太平島的直線距離約為 1500 公里，而2020年5月雲鋒中程飛彈經過中科院多年研發並成功完成測評，結果證明了飛行狀況一切正常。報導內容指出，2021 年將正式編列預算進行射程 1500 公里的雲峰中程飛彈（高空高速巡弋飛彈）的量產計劃，未來將進行量產 10 套機動系統與 20 枚戰備彈採全台機動戰術部署。
延伸閱讀：曾被馬英九擱置1500公里「雲峰飛彈」測評成功將量產
再者，美國沒有介入這些島嶼的責任。這些島嶼在歷史的意義上並非「台灣」的領域，也不是台灣關係法的適用範圍。因此，看起來好像中國可以排除台灣軍，執行完全佔領離島的「完美戰爭」。
儘管如此，中國會失去的實在太多。拿下「離」島而導致無法攻陷「核心」台灣的可能性很大。好比說東沙群島部署了數百位台灣軍人，如果有人戰死或變成俘虜，提升了台灣居民的反中情緒就無法「和平統一」。而且中國也沒辦法控制台灣軍方會做出什麼程度的反擊。如果中國本地遭受到任何一點攻擊，就不得不進行反擊，就算是「限定性的」開啟戰爭也沒辦法否定衝突升溫的可能性。
再加上，如果中國使用武力改變南中國海的領土關係，和中國有領土爭議的越南和菲律賓，還有在釣魚台列嶼（日稱尖閣諸島）遭受中國施壓的日本，對中國有戒心，應該就會強化應對措施。中國以九段線主張在南中國海的主權，並將其作為軍事據點，對此有警戒心的美國、英國、法國和澳洲等國的危機意識急速上升。
這讓人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戰納粹德國入侵波蘭。美國當然會為了阻止接下來的戰爭而進一步加強和台灣的軍事關係。那麼離統一台灣本島就會越來越遠了。
｜中國攻擊金門島，美國派遣了航空母艦
提問：（B）福建省沿岸的離島是指哪裡呢？
松田：（B）福建省沿岸的離島是指金門島和馬祖列島。以武力攻擊這些島嶼，中國能獲得的好處並不多。金門馬祖在行政區劃上是福建省的一部分，居民多反對「台獨」，討厭民進黨政府。中國殺他們做什麼？說起來，從過去的案例來看中國並不會急著取得隨時都可以到手的領土，香港是個好例子。
加上金門馬祖都有台灣軍武裝以待，他們轉而反擊的話，在對岸的廈門和福州可能會變成火海。中國無法控制台灣軍的行動。假設儘管中國獲得金門島，福州和廈門被戰火波及到的話，中國政府應該就沒辦法和國民交代這是「勝利」了吧。
只不過，金門馬祖不算在「台灣」的領域，不是台灣關係法的適用地區，美國沒有防衛的責任。雖說如此中國也沒辦法保證「美國 100% 不會介入」。中國在 1958 年對金門發動大規模砲擊時，美國派遣多數的航空母艦，顯示出美國不會對侵略金門馬祖坐視不管的態度。金門馬祖也不是當時有效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的適用地區，但美軍還是派遣軍隊協助台灣軍的離島防衛作戰。也就是說，沒有辦法否定不會引來美國的介入。
（C）澎湖列島的門檻就更高了。澎湖列島在歷史上就是台灣的一部分，而且也在台灣現有的飛彈射程範圍內。台灣應該會全力守護澎湖，就算有一度被拿下也一定會再想辦法去拿回來。美國基於台灣關係法介入也是非常有可能的。攻擊澎湖幾乎可以說就是在攻擊台灣本島。
最後是（D）對台灣本島發動限定性的攻擊。
中國隨時都可以用彈道飛彈之類的偷襲破壞台灣軍事設施或政經中樞。可是為了什麼要這麼做呢？假設台灣軍在反擊的途中，中國在某條線停止了攻擊。台灣就會向世界宣傳「中國武統失敗了」。這下子中國政府在國內就會顏面盡失。所以就像剛剛說的一樣，台灣只要不被佔領就贏了。
總結來說，攻擊（C）和（D）美軍介入可能性最高。自衛隊應該也會收集情報和監控警戒。那樣的情報一旦擴散，中國還可以在中途發出「這是限定性的攻擊」的信號然後停下來嗎？中國人民如果認知到「因為美軍介入所以收手了」的話，共產黨就會顏面盡失。因此對台灣本島的限定攻擊沒有這麼容易執行。
中國也會因為台灣的反擊而變成戰場。支撐中國經濟發展的海上航線也會被弄得稀巴爛。這會從根本顛覆中國的發展戰略。儘管說是對台灣發動限定性的攻擊，中國也必須做好會遭受和武統作戰相近損傷的覺悟。
這種衝突會在東亞造成大損傷，但只要還在常規武器的範圍之內，美國本地幾乎毫髮無傷。
提問：那麼，中國使用武力是完全不可能的嗎？
松田：短期上，加上上述那樣的損益計算，在時機面也好，中國有些狀況讓他們沒辦法下定決心發動武力攻擊。預計在 2022 年秋天召開的第 20 次黨大會，會決定習近平能不能連任第三任期的總書記。在確實到手之前，習近平政府不容許有任何失誤。沒有餘裕去賭這一把。
只是，中國主觀認知台灣或美國做出「超過忍耐限度的挑釁」的時候，動武的蓋然性就會提高。例如說台灣明顯走向法理台獨，美國承認台灣是國家、派遣大型部隊到台灣、國務卿或副總統訪問台灣等等。總之如果發生讓中國相信「在這裡不展現強烈意志和力量的話，共產黨政府就完了」的情況，使用武力的蓋然性就會一口氣提高。
只不過，那是在向台灣或美國單純展現「強烈意志」的武力行使，所以應該會是限定性、象徵性的使用武力。也就是說實際上並不會伴隨領土變更或讓台灣出現死傷者，是執行之後馬上收手不讓對方反擊就結束的「軍事挑釁」。比如說，就像發射 10 枚左右的飛彈打到山頂，這有無數種劇本。向美國發出「你們再繼續軍事支援台灣，下次就真的要打在有人住的地方喔」的訊號，目的是要阻止台美關係拉近。這樣的話，為了避免衝突升溫，美國可能會謹慎行事。之後中國只要向國內宣傳「我們大獲全勝。台灣和美國都嚇到縮成一團」就好了。
中國在主權領土有關的武力行使，除了 1974 年西沙群島海戰奪走實際有人保衛的領土以外，大多是這樣象徵性、限定性的案例。主觀認知到自己處在極為不利的情況時，為了一口氣打開局勢，限定性、象徵性的動用武力，然後馬上收手宣傳勝利。像這樣使用武力的蓋然性絕對不低。台灣和美國要慎重行事，也就是必須「點到為止」不要踩到中國紅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