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不只痟媽祖:從進香遶境談起

底圖/中央社
太平媽與迷彩服將軍圖/元炳荃/Flickr: 太駿 ✖ 艸名人壬 (CC BY-ND 2.0)

時序進入農曆三月,隨著全球武漢肺炎的疫情升溫,為了避免大型群聚感染,前陣子引起熱烈討論的大甲媽祖與白沙屯媽祖進香遶境,最終決定延期。俗話說「三月痟媽祖」,其實在台灣的民間信仰中,三月本來就極為熱鬧。一方面來自古代春社的傳統,在春天祈求農耕順利、不失天時;另一方面是正、二月淹田掖種之後、稍有農閒可以舉辦祭典。

發源於印度,經過西域、再向東亞傳播的佛教,早在鮮卑族建立北魏帝國的時期就盛行於漢地。五世紀中葉的著名帝王北魏孝文帝時,便有佛教徒與僧眾舉辦「行像」儀式,將聖像迎上裝飾華麗的彩車遊行,配上歌舞伎樂及百戲雜耍。這項風俗對以後的宗教活動有相當深遠的影響,佛教在唐宋以後大多舉辦浴佛、這個儀式反而被民間宗教普遍採納。

至於「」的形成,則是跟早期移民社會的發展經驗相關。通常是指某些具有共同信仰的社區組織,有時是庄頭、村落,有時也是宗親或職業團體,未必符合行政區域的劃分。某些日本學者稱之為「祭祀圈」,於是在這個祭祀圈內建立廟宇供奉某位大家共同信仰的主神、這位主神就是當地的境主,例如清水祖師就是淡水街庄的境主。然後每個境,也未必只有一間大廟、一位主神,常常有多重機構、多元管轄的現象。

報呱小教室

Im-tshân iā-tsíng 淹田掖種
農家在每年年初插秧之前會先「淹田水」,將河水或地下水引流入收割過的農田中數日,目的是將田裡殘餘雜草根泡爛,也讓田土濕潤,為即將撒下的種子或秧苗,準備一個適合發芽生長的環境。

「遶境」與「進香」大不同

遶境,又稱為遊行、踅境或云庄,各地說法不一,但是都指本境信徒從大廟中將神像安奉於神轎內、代表神明降臨巡視大街小巷,淨化空間、保境安民。而當地的社區組織,依據共同的歷史經驗、年年舉辦祭典,以主神的生日居多。通常要選舉出一個主事團體,或議決、或跋桮(pua̍h-pue,擲筊),來決定神明進出廟宇的時間、路線、每個參與陣頭的順序以及人力物力的各種配置,極為繁瑣耗時,但也反映出反個境的自治活力與組織運作的高低有別。

2018年台北市大龍峒保安宮遶境。
圖/Taiwankengo (CC BY-SA 4.0)

每個境會有自己的交陪關係,去參與其他境的廟會慶典就稱為贊境。在早期官方力量尚無法維持治安的年代,某些境會聯合起來演練陣頭,等同低強度的軍事演習、發展出攻守同盟關係,形成類似團練的民兵組織,例如著名的內門宋江陣。透過各種競賽,像是鬥陣頭或戲劇演出,能夠將境內社群的衝突化於無形、降低械鬥衝動。因此,境也是武裝動員與經濟實力的基礎單位,只是在國家機器的介入之下,前者沒落、後者明顯。

各境頭人通常也是在地仕紳,代表當地的自發組織形成在地秩序,但隨著政權更替與社會型態轉變,越來越多的現代元素加入傳統祭典。就像大甲媽進香遶境好了,「遶境」是只有在自己的轄區巡視「進香」是到別人的管區、而且有禮敬對方或回祖廟的意味在,雖然未必是下對上的關係、但總是不如「參香」或「會香」中性。

高雄內門紫竹寺的內門宋江陣
高雄內門宋江陣源於羅漢門迎佛祖遶境隨行護駕陣頭,迄今已有2百多年歷史,成員皆由在地居民組成,長期系統性地記錄保存與傳習相關陣法,展現其自發性與草根力量。宋江陣由強身、保衛、團結鄉里的組織,轉變為歲時娛神的宗教活動,進而成為知名的民俗技藝表演,是臺灣數十年來社會與政治環境變遷的縮影。今日的內門宋江陣既扮演藝陣傳承創新的重要平台,更是臺灣藝陣文化觀光最重要的代表活動。
圖/內門紫竹寺

民間信仰生成在地文化

基本上,每個境的神明就像裂土封疆的諸侯一樣,每個藩王或境主都只能決斷自己境內的事。俗語的「北港媽興外庄」,其實是挖苦在地刁民近廟欺神的習性,總是覺得別人家的神明比較厲害。民間信仰的在地導向十分有趣,而且保存不少在中國歷史上早就被放棄的封建特色,從戰國時代以後、所謂的封建諸侯多半是與當地社會無關的皇族或帝國官僚。此外,女神當家是稀鬆平常,例如媽祖便常常擔任境主,有時還要借調分靈出去的神尊才行。

至於出巡,有時在境內就等於遶境、有時則是在境外。就像戰國七雄,如果不是實力出眾的強藩大國,絕無可能舉行會盟、談判與國際仲裁。通常只有一等一的大廟,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才能跨境出巡,所到之處排解糾紛、驅邪壓煞、斷案申冤、收容孤魂。除了本身的威望以外,各境廟宇的配合也極為關鍵,複雜度並不亞於專業的外交工作。

2016年10月彰化奉仙宮進香場景。
圖/鎮邦 (CC BY-ND 2.0)

農曆三月初三是玄天上帝萬壽、三月十五是保生大帝千秋、三月二十三便是媽祖聖誕,這些都是台灣社會中的強勢信仰,例如松柏嶺受天宮的玄天上帝、學甲慈濟宮的保生大帝與北港朝天宮的媽祖,從農曆春節過後就陸續進入香期,舉辦各式各樣的宗教活動。如果不了解在地的發展脈絡與信仰內涵,的確很容易陷入是否迷信的爭議、卻忽略民間信仰安定人心的功用以及背後的組織資源,極為可惜。

對在地文化的傳承與深化來說,忽略掉民間信仰幾乎是紙上談兵,當然啦,原住民部落就另當別論。而民間信仰雖然比較不注重經典,但也以儒釋道三教的教義為原則。佛道教的教義相信大家比較熟悉,但儒教的部分就比較特殊,是以禮記的祭法為準。儒家六藝當中以禮為首,但這其實是商周帝國的神學傳統、被儒生記錄下來,有如日本神道中的神官,依據古老的經典或口耳相傳進行儀式。許多進步主義者見到儒學就誓不兩立,殊不知祭禮這部分並不完全是儒學的發明;換個角度來說,在神道設教這方面相同、愚民專制則未必。

每個時代有各自的課題,當然也沒有完美的傳統,正如沒有完美的現在與未來一樣。但是調整傳統與時俱進、總比從一片空白中出發來得容易。台灣的民間信仰正如我們的民間社會一樣,充滿強韌的生命力與適應力。面對考驗的當下,首要是堅定信心,但願早日和瘟去病、合境平安,全台四時無災、八節有慶。

Tagg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