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是人類繼續統治地球的最大威脅」,這是 1995 年電影《危機總動員》(Outbreak)片頭出現的第一句話,來自 1958 年獲得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的雷德伯格(Joshua Lederberg)博士。年輕時就酷愛各種疫情片的我,《危機總動員》是我最愛的一部,近期我又重溫了一次。在台灣疫情升溫的此時,看到片頭的名言,回顧這兩年來台灣走在抗疫路上的點點滴滴,深刻感覺到病毒或許很可怕,因為它致命,然而,人性更令人驚懼,因為它啃食的是人心。
2019 年年底,中國武漢傳出多例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人,由此,全球正式進入長達兩年半還尚未平息的新冠肺炎疫情。台灣藉由 2003 年 SARS 的慘痛經驗轉化成寶貴的抗疫政策,一次又一次的讓台灣人在全球受到疫情肆虐的當下,仍然過著「相對正常」的生活,只是我們多了不能拿下的口罩,隨身多了酒精。但,相較於其他國家的高度戒嚴手段,我們其實過得很幸福,還能去逛街,還能去夜市,還能維持去工作賺錢養家。
但我總記得這一路的風雨:為何口罩不能買到爽?封不封鎖國境、接不接台商回國,大家都要罵;有疫苗不打,放到快過期,政府苦求也不打;不過隔個幾天,疫情嚴重了要搶打,還要指定各種疫苗,就好像我們到超市去挑菜一樣簡單;疫情又穩定了,國人彷彿失憶一般又繼續讓疫苗放到過期銷毀;當政府把握機會,想要利用弱化的變異病毒產生群體免疫(註:見文末附圖),這是我們可以重新開放國境,讓大家恢復正常生活的機會,國人又開始大罵沒有免費快篩試劑。至今,這一場鬧劇仍在持續中,總不時地聽見有人痛罵指揮中心,要指揮官下台,或是套上許多政治語言。
台灣防疫有成卻成了媽寶溫床嗎?
如果關心國際新聞,經常看國際疫情發展的人,應該會看見台灣的亮眼表現以及應變得當的成績。疫情是流動的,病毒是活的,我們需要很多靈活的應對手段,不能一成不變,也無法每件事都百分百安排好才進行,只能盡可能周全,而我一直覺得這兩年半以來,台灣的防疫措施已經相當周全了。可是這些無止盡的吵鬧、抨擊、暗殺槍斃指揮官的言論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在各家媒體的留言區荒誕的言論真的只能用媽寶、巨嬰來形容嗎?
知名的小兒科醫師,同時也是心理學家溫尼考特(Donald Woods Winnicott)醫師提出母親不用完美,夠好即可(Good enough mother),在幼兒發展階段,我們一方面滿足孩子的需求,一方面也要幫助孩子學習面對失敗。如果過度寵溺小孩,可能會造成小孩過度自我中心、自戀或是缺乏耐受力,變成媽寶,以及我認為最可怕的 —— 缺乏同理心。所以是國家把大家養得太好,以致於許多人真的變成了媽寶嗎?
政治干擾下的防疫現實
事實上台灣疫情這一題不只是醫學,不只是公衛,我想還關連著政治。從我們有沒有辦法大量向國際採購疫苗,到台灣內部中央與地方的合作,甚至是各種紛亂的言論,全都與政治相關,這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議題。台灣一直處在獨特的政治場域之中,李登輝前總統在權衡下選擇了民主變革模式完成了寧靜革命,我們走向了後威權時代,平和地走進了民主化,但是彼時也錯過了追究在戒嚴時期造成白色恐怖的執行者責任。後遺症之一就是舊威權政團仍然握有龐大的政治資源,甚至又持續執政了漫長的歲月,過去檯面上的壓迫轉為無聲的壓制,當大家都在教育孩子不要碰政治,政治很髒的當下,其實大多數的人心裡都已經選好了自己的位置,而那個位置常常會讓我們失去思考的能力。
在沒有言論自由的威權時代,政府決定了我們要被餵養的資訊與新聞,彼時封閉的國境,尚未進步的科技,我們無法好好去查證資訊的真假。如今媒體百家爭鳴,大家依然習慣於被餵養資訊,不常,甚至是鮮少自主去查證新聞與資訊的真假。例如每逢選舉的時候,只要提到二二八或白色恐怖,彼時是威權時代執政者的那一方總說這是在撕裂族群,藉此造成藍綠對決場面,得以遮掩錯誤或是強化他們的政權與過去作為的正當性。然而他們從未提及在白色恐怖受難者中,有高達 46% 的受難者是外省族群,因此當我們想要處理轉型正義,如何會是撕裂本省與外省族群?
但是慣於被餵養資訊的人們全然接受了這種不真實的說法。或是當有人高呼現在台灣的確診人數居全球之冠時,不單美國單日還極高,許多人也未曾思考,他國已經走過高峰期達成群體免疫,而台灣才正要準備群體免疫,因此此刻的高確診人數是必然也是必要的,卻只是跟著有心人士的言論起舞。這也是近年來大家憂慮認知作戰益發猖狂的原因,因為我們一直被豢養在一個獨特的政治場域之中,過往只是藍綠對決,如今卻是藍綠紅白的多色對決。過去的威權時代,我們被訓練不聽不問不言,這是明哲保身之道,時至今日,這已然成為許多國人的生命底色,因此,人云亦云,卻不能好好思考我們所接受的資訊是否合理。
我一直相信台灣的公衛能力,更相信政府與指揮中心的抗疫決心,但是台灣獨特的政治環境,在各種立場聚集的情況下,單純的社會問題也變得不單純,如果我們要稱現在抗疫下紛亂的言論與各種莫名作為是這個社會媽寶化了,那麼這個媽寶化社會也是一種社會過程,也是社會建構出來的,我們應該要去思考的是,這樣的一個媽寶化、巨嬰化社會是誰建構的?誰又從中得利?答案豈不昭然若揭?
病毒或許很可怕,因為它致命,然而,人性更令人驚懼,因為它啃食的是人心。但是,如果台灣最美的風景依然是人的話,我相信,最後可以力挽狂瀾的,仍然是在黑暗裡那一點微光中的人性。
【註】群體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