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昱】「白色恐怖記憶日」 急迫且必須的文化運動

白色恐怖受難者呂昱。圖/報呱記者陳柏諺拍攝

新台灣和平基金會、台灣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政治受難者團體聯合工作小組,以及多位政治受難者、受難者家屬、不同學術單位與社團組織的專家學者們,超過 520 多位發起人一起倡議發起「519 白色恐怖記憶日」,並將在 2023 年 3 月 11 日下午於國家人權博物館舉行「519 白色恐怖記憶日 ─ 發起人暨連署大會」。

眾多發起人期許「白色恐怖記憶日」( 非假日 ) 的設置,能深化歷史意識,讓世世代代認識白色恐怖的錯誤與不正義,讓悲劇不再重演;白色恐怖受難者蔡寬裕、呂昱和陳列分別致詞,其中呂昱大聲疾呼,面對歷史記憶的消失、藝術轉譯的庸俗化,白色恐怖記憶日作為台灣文化運動的起始,是急迫且必須要的。

呂昱「519 白色恐怖記憶日」發起人大會 攝影/陳柏諺 2023.03.11

以下是呂昱發言全文

可悲還是光榮的自我介紹?

各位前輩先進和長官們,今天能聚集在這威權象徵的最具代表性的不義遺址舉辦「519 白恐記憶日」發起人大會這個活動,具有高度意義。我就在這座「仁愛樓」關押了 13 年,最後兩年才被送到土城的仁愛莊接受刑末的「思想改造」。

我因為「惡性重大」,全案送呈蔣介石以硃砂筆親自御批為無期徒刑而定讞,復於 1975 年因蔣介石「駕崩」,而「蒙其遺愛」被減為 15 年有期徒刑。


比較上,關押的這 15 年並不是關得最長最長的政治犯,蔣介石在「有幸善終」後,遠在綠島還有幾十位前輩們並未得到「蔣氏遺愛」,仍繼續關押在綠島,長達 33 年之久。

不過,我在這座白色恐怖的景美「仁愛樓」內的關押年限應該至少稱得上是紀錄保持者。

這樣的介紹,很可悲嗎?抑或,這應該為我佩掛一枚勳章呢?

何謂白色恐怖? 獨裁者操弄權力 讓恐怖入腦、入心、入魂

何謂白色恐怖?其實一句話都講透了:人類史上,每一位獨裁者都很慣習或很嗜好於不擇手段地操弄國家暴力,務必將恐怖驚惶的心理,強逼人民入腦、入心、入魂。


說穿了,獨裁者最終意圖就是要絕對禁錮他所統治下的每個人的人腦、人心以及靈魂。這跟今天中共一樣:聽黨話,跟黨走,黨指向哪裡,就打到哪裡。全國人民都必需表現出堅決忠誠地「維護核心、聽黨指揮的意義比天還大。」


於是,當第一代人因為都被迫強將自己的嘴巴貼緊貼密了,這一代人也因為恐怖驚惶延續而將下一代人的眼睛矇起來。然後,世世代代都只能自然遺忘了,或完全不知道獨裁者對人民所曾經施加的每一樁國家暴行。

白色恐怖時代:說錯話判 5 年 讀錯書判 10 年

上午來到園區,天空飄著微微細雨,有位熟識的年輕志工用台語問我:「今仔日拜鬼?」(編按:台語「今天星期幾?」);我皺起眉頭、裝得很嚴肅的表情,對她警告:「小心說話喔,你會被判五年。」

看她眼睛吊吊、聽不懂我在說什,我才轉為笑容跟她說,這是當年白色恐怖監獄內的一段故事。


我想,在座的受難者前輩必然都知道這個真實往事。
這就是無數個白色恐怖的記憶之一。


在那個時代,不可以亂說話,不可以說錯話,否則,你就會被抓進來判五年。
在那個時代,不可以亂讀書,不可以讀錯書,否則,你就會被抓進來判十年。

為消費而存在 庸俗包裝下的白色恐怖記憶

三年前,有位同學在網路上跟我訴說她的困擾。


她說,當時參加一個人權館的活動,是有關白色恐怖的一齣短劇。不過她讀過劇本之後,卻完全讀不出任何白色恐怖那段歷史的深刻意涵。

以她讀起來,白色恐怖題材並不是作為一個歷史記憶的存在,反倒是更像一個用商業去包裝作品的庸俗手法,然後緊緊跟上轉型正義討論正熱的時機推出的時髦品。


這位新世代同學問到:她常常在想,若她做了白色恐怖的議題作品,白色恐怖之於她究竟應該如何存在?


她從未經過那個年代,甚至連她身邊生活過那個年代的家人也沒人理解白色恐怖到底是甚麼碗糕。是否又會像消費原住民議題一樣的,又去消費白色恐怖的這段歷史?……

上一代:摀住嘴巴、遮住眼睛 這一代:甚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我必須承認,這確實是一個存在的事實。因為他的上一代的上一代被迫摀住嘴巴,而她的上一代則已經被遮住眼睛,輪到她這一代就等於甚麼事都沒發生過。


我經常應邀到各地校園去講述轉型正義的課題。每當問及 228 和白色恐怖有甚麼不同時,同學們絕大多數都會不加思索回稱:228 就是白色恐怖。


這不正是歷史被閹割後所衍生的難以糾正的恐怖餘緒或後遺症麼?

我舉個最現成的例子。
比如今天我們作伙來此集會的這座人權館,每一年都一定會耗費上千萬預算,在綠島做一場制式的「綠島人權藝術季」,也每一回都邀請政治受難者們一起去參觀這項很貴的藝術季展出。我相信在座的受難者前輩多數都曾經受邀到綠島去參觀過。

幻想推演的藝術轉化 無法轉譯白恐記憶 無法帶來感動


但是,我們摸摸良心問自己,這每年一回的制式「綠島人權藝術季」,所展出的每一項作品,到底帶給我們什麼感動?或者是,對於白色恐怖的記憶的轉譯有甚麼發揮或幫讚?


去年,館方很好意邀請幾位受難者到園區跟藝術季設計者們溝通討論,我們有人遠從台南搭高鐵遠程來到園區現場,卻發現年輕設計者們對於白色恐怖的認知,居然是根據這些藝術家們的個人臆像或源自一種幻象去做自己的推演。

我們幾位受難者幾乎無法跟他們形成準確對話。結果當然不歡而散。為什麼?


我認為,這些年輕的設計者們並不是將白色恐怖當作一件嚴肅的歷史記憶先去充分理解探索,然後再來構思她們的創作;更嚴重的,她們居然僅只是將白色恐怖當作流行文化的一件商品,以為只要以絢麗的商品化包裝去做行銷即可。他們完全忽略了,白色恐怖對台灣人民應該特定內聚的深層歷史意義。

白色恐怖記憶日 考驗世代的文化運動


是的,這很悲哀,更悲哀的是,參與的包括館方的所有工作者們,有察覺嗎?有警惕嗎?有反省嗎?有修正嗎?
年復一年,依舊如故。能不令人扼腕乎!

白色恐怖四十幾年的綿長的記憶,有如人的生命那樣,正在漸漸銷殞,然後在風中慢慢被吹散;也有如流水般的,一直被洗清洗淨,洗到清清白白不復存在!


此刻,一場白色恐怖記憶日的文化運動已是急迫且必須的。既然是文化運動,就不能像施放煙花那樣閃亮絢爛卻短暫。持久耐力在考驗我們,也考驗著每一世代間對記憶傳承的牽拉力與意志力,同時更考驗著各世代對記憶遞嬗的詮釋或轉譯,能否通過道德與美學的嚴苛檢驗。


誠如宣言中的一段話所言:
請讓我們在歷史記憶的重建中,思考我們是誰。
請讓記憶成為人民一起前進的力量。


所以,今天選擇在國家人權館,這曾經的充分代表國家暴力與威權象徵的不義遺址,正式發起「519白色恐怖記憶日」的全民聯署大會。就是希冀能夠用我們最大敬意,對所有台灣人民誠懇發出邀請,邀請大家攏來熱情支持這項聯署行動,邀請全民用最堅定的意志來做伙推進這項運動。

「519白色恐怖記憶日」汲取作家陳列《殘骸書》概念,兼具「殘骸」、「掙脫枷鎖」。

【編按】呂昱在白色恐怖記憶日社會共識的推動,扮演積極角色,目前各團體積極展開新的一波連署活動,社會連署內容及連結如下:

我們應該有一個「白色恐怖記憶日」


台灣白色恐怖時期長達 43 年(1949-1992)為何沒有一個憑弔苦難與記憶歷史的日子?白色恐怖不只是獨裁極權統治的殘暴史;白色恐怖最終的結束,也是台灣人掙脫枷鎖、為自由而奮鬥,推進民主化工程的動人的反抗史。

新台灣和平基金會和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以及政治受難者、受難者家屬、不同學術單位與社團組織的專家學者們,超過 500 位,一同發起「519 白色恐怖記憶日」,在此邀請您參與共同連署(連署統計至5/12)。

在 2024 年 「519 白色恐怖記憶日」正式成立之前,我們會努力進行社會溝通,在各個媒體平台發表評論、散文、影片等作品、除了相關報導以外,舉辦白恐記憶影展(4/26-4/28,光點台北)、講座,補強與召喚歷史記憶,在記憶中透過反思,再次確立我們共同追求的價值。

追索歷史記憶,才能確認「我們是誰」;省思歷史記憶,才能知道我們從哪裡來,以及要往哪裡去。

在此廣邀各社團組織、個人來共同連署,積極擴大社會動能與凝聚社會共識,讓「519 白色恐怖記憶日」,成為台灣人連結過去與邁向未來最重要的文化底蘊和動力。

誠摯邀請您,參與啟動台灣歷史記憶的重要工程。

時間:2024 年 5 月 19 日(日)14:00 於景美人權園區(新北市新店區復興路 131 號)註:白色恐怖記憶日訴求「不是假日」,而是對抗遺忘,有一個屬於台灣人民共同的記憶日。

【為何我們選擇 519?】

519 白色恐怖記憶日,訂為 519 原因為,戒嚴日是 1949 年 5 月 19 日宣布,520 實施。

519 不只是台灣受到戒嚴體制禁錮的起點,519 亦涉及白色恐怖時期台灣民主化,擺脫黨國枷鎖、追求自由的反抗過程,如 1986 年「519 綠色行動」、1989 年鄭南榕出殯詹益樺自焚。

519 白色恐怖記憶日,超過 500 位人士共同發起,分別為政治受難者、政治受難者家屬、社團人士與專家學者。


「519 白色恐怖記憶日」社會連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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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呂昱,本名呂建興。1969 年因參加學生民主運動入獄,1984 年 2 月獲釋,被關押15年。曾任《臺灣文藝》執行編輯、蘭亭書店出版策畫、新地出版社總編輯,引進西方當代思潮,創辦《南方》雜誌(1986 年 10 月~1988 年 2 月)。筆耕不斷,2023出版最新小說《消逝的難民營牛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