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由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所出版的《中國影響與美國利益：提高建設性警惕》（China’s Influence & American Interests: Promoting Constructive Vigilance）是一份全面解析中國（主要在美）的「影響力活動」（influence activities）或「尋求影響力」（influence seeking）的報告書。這類中國影響力活動遍及美國的政治部門、公民社會以及產業界。有鑑於其重要性，報呱觀點在今年五月初即以專文詳細介紹，現在，網友「為台灣而翻」小隊將整份報告翻譯完成，報呱將用兩星期每天連載刊登方式全文登出，千萬不要錯過。
（本章由王柏文 Robert Wang、尹天仇譯出；陳方隅、林彥瑜校對）
「黨對海外華人統戰工作的主要目標是，讓海外華人社群相信黨是中國唯一的代表，爭取他們支持黨對現代化這個國家的努力，同時孤立被黨認為是對手甚至是敵人的競爭勢力。例如，加入監控、控制甚至威嚇中國少數族群大規模遊行，中國當局打造了一個海外維吾爾族人的資料庫，並威嚇他們，假如不提供資料，他們還留在中國的親屬就會遭到羈押。這些特別針對德國維吾爾族人的行動，現在也擴展到美國。然而並不只是維吾爾人得此對待，美國的流亡西藏人也回報了中國當局類似針對家人與親友圈的行動。」
「對於中國安全部門遍訪美國以秘密騷擾、操控、威嚇與監控中國在美境內所認定敵人，美國政府固然需要採取零容忍政策，對聯邦與地方政府來說，應對這類入侵的最佳解方是強化華裔美人社群的連結，也要讓北京對華美社群的各種威脅利誘更無所遁形。FBI 已經開始接觸華裔聞人，並提供保護，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要求這些統戰的附隨組織，得依『外國代理人登記法』登記為境外勢力，可以讓中國的在美活動更為透明，這將包括和平統一促進會、中國海外交流協會、中華海外聯誼會等等的各地辦事處，這些組織其實都是由境外國家操控，具有政治意圖的尋求影響力組織。除此之外，接受統戰組織職位的華裔美人，也應該被要求登記為在美境內尋求影響的境外勢力代理人…」
過去一整個世紀，華裔美人社群實實在在地改變了美式生活各個方面。雖然他們實為社會發展中的重要脈絡，北京政府卻同時也認定這些散居在世界各地的華人社群，對中國福祉有一致利益，並且對祖國有一定程度的文化上、政治上的忠誠度，無論其國籍為何。
在習近平領導下，各地中國人被呼籲必須協助中國崛起，也就是一個日漸緊迫要求中華民族為中國夢而努力的召喚。當然，多數海外中國人對「中國」這個國家和「中華民族」感到驕傲，但北京政府所要求的忠誠，卻反而會對他們所居地國家的忠誠造成不良的影響。
在過去國民黨及共產黨當政下，海外華人一直是當代中國政治及中國對外關係的重要角色。各地的僑居社群一直是北京掌權者正統性的重要來源，同時也是反政府勢力的核心勢力。隨著中國尋求影響力的活動越多，中國對僑居社群強力而不間斷的關注，成為美中關係中的重要因素。對此，社會各界得更注意並理解這個趨勢，美國政府或其非政府組織也應當有適當的反應。
正當中國共產黨嘗試鼓勵、誘惑海外華人社群及個人跟隨它的利益，華裔美人及各個自由社會都需要更深入了解這些行為的本意。我們政府各機關得保衛我們人民的自由，來抵抗為有害的侵犯及強制活動。於此同時，也不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地懷疑海外華人社群。更重要的是，要記住雖然華人社群對華人事務上有與生俱來的利害關係，但最主要去對他們施力、要他們接受是炎黃子孫就得對黨忠誠的，是中國共產黨。
起源及結構
自 1950 至 1970 年代，當美國與在台灣的蔣氏政權結盟，親中共組織在美國很難獲得支持。1950 年代，聯邦調查局在親國民黨特務組織協助下，一直在監控親共組織的活動及成員。此對抗活動的狀態到了 1972 年因尼克森總統歷史性的到訪中國而改變。在 1972 年 2 月 24 日，東岸超過 40 位大多來自台灣的華人，成立了促進中國統一並宣傳北京為正統的華盛頓協會。當中一位身為創始人的馬里蘭大學教授沈己堯，曾積極參與多個推動組織，宣揚中國對台灣及西藏擁有權力。然而，更多互惠的貢獻是來自於美中雙方更進一步的科學、教育、文化交流，進而培養出更多的傑出華裔科學家、工程師及學術人員，也宣傳了中國政府在科學及教育的改革。這些華裔美國人也陸續建立多種招募成千上百位傑出中國學生至美國學習單位的計畫。
意識到這項成就及影響力，及各地華人的成長，北京政權透過系統性手段將海外華人社群轉變成從自身延伸出來的政治、經濟及國安利益的工具。北京政權透過特定機關掌握了它所謂「統一戰線」的海外活動。如中國共產黨的統一戰線工作部內設的海外華人事務辦公室及國務院台灣事務辦公室，便承擔其主要任務。幾乎所有類似單位都會成立海外非政府分部，包含中國和平促統議會、中國海外互助會、中國海外友誼協會。其他的統一戰線單位如：中華企業協會及其他中華商會，都與統戰工作部及商務部有連結。
自 1989 年 6 月 4 日在北京政權對天安門民主運動的暴力鎮壓後，中國共產黨更加倍透過海外華人來施力。許多曾支援民主學運的社群成員，都提供金援或落腳處給從中國逃難出來的異議人士。但年長的中國領導人鄧小平未因此而被停手。他在 1989 年、1993 年再一次主張：這是海外華人給中國的特殊機遇。鄧堅信得到海外華人的協助，讓中國可以突破國際封鎖，並改善國際政治的排名。於是掌握海外華人社群並轉化為中國宣傳的基礎，就變成了海外統一戰線工作部的重要工作。
在中國，有能力組織並發動動員的海外華人社群組織，都是由中國共產黨黨員所領導。孫春藍（音譯），前任統戰工作部主任，也被列為中國海外友誼協會主席、中國和平促統議會副主席。海外華人事務辦公室主任，邱元萍（音譯）也領導了中國海外互助會。邱女士其生涯也與共產黨國際聯絡處相關。而和平促統的中國議會主席，除了擔任過中國人大代表主席及共產黨中央政治局常委的俞正聲外，也別無他人了！
目標與手段
黨對海外華人統戰工作的主要目標是，讓海外華人社群相信黨是中國唯一的代表，爭取他們支持黨對現代化這個國家的努力，同時孤立被黨認為是對手甚至是敵人的競爭勢力。例如，加入監控、控制甚至威嚇中國少數族群大規模遊行，中國當局打造了一個海外維吾爾族人的資料庫，並威嚇他們，假如不提供資料，他們還留在中國的親屬就會遭到羈押。這些特別針對德國維吾爾族人的行動，現在也擴展到美國。然而並不只是維吾爾人得此對待，美國的流亡西藏人也回報了中國當局類似針對家人與親友圈的行動。甚至，持旅遊簽證的中國安全官員，在遊歷美國的同時，也順道對中國異議者施壓的情況，也時有耳聞。與這些在美的中國流亡者有所接觸的 FBI 探員，則提供了免受中國特務滋擾威脅的保護。
然而，對大部分的華裔美人來說，中國對他們所著力施加的影響，遠遠不是一時半刻而已，國務院僑務辦公室（OCAO）就如此說明他們的目標：「提升海外僑民的向心力；維繫與支持海外的華文媒體與學校；指導推動涉僑宣傳、文化交流和華文教育工作」，過去三十年間，僑務辦公室派遣了曾在 OCAO 自己經營的新聞圈子服務的主播與編輯，到西方建立親北京的媒體組織（中國官員把中文媒體、華人社團與中文學校稱之為海外統戰三寶）。
北京的官員說得很清楚，他們並不把海外華人單純當作國外的公民，而是「華僑同胞們」，作為與祖國切割不開來的炎黃子孫，他們有責任，支持國家的目標以及「中國夢」。如同習近平在 2014 年，第七屆世界華僑華人社團聯誼大會上所說，「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海內外中華兒女共同的夢」，中國外交部長楊潔篪在 2018 年一月也說得很清楚，中國政府的任務是增強「海內外中華兒女的向心力」，以「共同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貢獻力量」。
除了訴求華裔美人的文化親緣之外，中國政府也採取了許多計畫項目，來強化其與華美社群菁英的連結。中國在自己的統戰組織中，任命了上百個華美人，提供回祖國的免費旅遊，期間他們會得到更高階統戰官員的款待。有時候，部分華美人還會被授予統戰組織中的高階地位，比如說，在 2013 年，一個原籍廣東的華美人，就成為中華海外聯誼會（China Overseas Friendship Association）的副主席。
中國運用這種會被年長華美人視為「禮遇」的甜頭頭銜，來培養統戰部門甚至諜報特務紮根美國的聯繫點，而這經常對其他群體造成傷害，像是西藏人、支持台獨人士、維吾爾人、泛民主派人士與其他黨所不容的獨立人士。被任命到這些組織位置的華美人，經常發起反對台灣與西藏的抗爭，也參與讓異議者噤聲的各種活動，像是針對流亡的富商郭文貴，例如，COFA 一個甘做打擊郭文貴先鋒的副主席，就得到來自中國的支持，他在 YouTube 上發佈的影片上痛斥郭文貴，並宣稱除非郭文貴回中國回應指控，否則他不會停止。
中國的統戰組織在進行他們策動華美人支持政府的活動時，驚人地有侵略性而且明目張膽。在 2017 年十月黨的十九大之後，國有的福建日報在 11 月 24 日就報導了，來自美國、俄羅斯、法國、阿根廷、馬來西亞、新西蘭等 18 個國家的 36 位閩籍僑領，受聘成為福州市統戰組織僑聯「學習貫徹十九大精神海外宣傳員」。這些任命都賦予了他們在他們的所在國家宣傳黨的決策的責任。這篇報導所說的並不是新東西，美國福建公所的主席告訴報告人：「過去我接受過不少任命，但沒有一個讓我感覺如此意義重大，如此重大的使命」。
和平統一促進會
中國海外活動一個重要目標是讓華美人相信，有時候是強迫他們相信，接受北京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與華人唯一的代表，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是不合法的政府。為了這個目的，1988 年黨的統戰工作部門建立了和平統一促進會，原本在華盛頓特區的中國統一促進會也併入這個組織。華盛頓特區分會的任務是組織辦理音樂會、示威行動與其他集會來支持中國政府。其他分會則在 2018 年前後陸續開張，該會在美國有三十三個分部，海外也有超過兩百個分支。而在美國，這些組織一般都以非營利的國內法人組織名義登記，即便他們在北京的領導層包含了黨的高階幹部。確實，就像黨的喉舌，人民日報的一篇口吻激動的社論所說，和平統一促進會對於促進收復台灣，起了重大作用。要注意到，即便這些和平統一促進會的分會都遵守美國法律登記為非營利組織，它們還是被組織起來支持中國政府的政策，並與中國的領事館密切合作。「過去這些年來，北加州的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相當積極主動地與中國當地領事館配合，打擊台灣獨立，並推廣統一運動，這在聖地亞哥的海外華人社群，已經有了一些影響力」，北加州分會在其官網上如此坦承。
統促會在整個美國境內吸納了許多知名華裔美人。比如說，北加州分會的名譽主席，很多年來都由一個經商有成的人士擔任。除了推進美中的教育交流以外，這個人在美也一貫地力主中方立場的政策，包括中國對台灣的主權宣稱，以及組織遊行抗議「台獨」，她也被列名中國海外交換組織的顧問，這是統戰工作部門的分支。
中國政府也一直想方設法籠絡在地的中美社團組織以遂其目標。過去，這些被稱為「堂」的區域性組織，一般來說是是與台灣的國民黨政府比較親近的。然而，在聖地亞哥，情況早在 80 年代就已經開始轉變，萃勝工商會（Suey Sing Association）是華裔海外移民具代表性的六個社團組織之一，是第一個在自己的建築升起五星旗的社團，接著就有第二個堂口向北京宣誓效忠了，台灣與中國在聖地亞哥中國城的競爭，就看是升起哪一邊的國旗，爬上一座公有建築的十七樓，往前望去視野中建築物上搖曳的兩面旗幟，可以生動地看見這場競爭。
從下面這個例子看出這些組織對北京的價值：當習近平在 2015 年九月訪美時，聖地亞哥當地的華美社團組織的其中一位領導人，就被列入二十個表揚華美聞人之首。
華裔美人與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
有些華美人深得北京信任，成為中國最知名統戰組織「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一員。中國的憲法如此定位政治協商會議：「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是有廣泛代表性的愛國統一戰線組織，過去發揮了重要的歷史作用，今後在國家政治生活、社會生活和對外友好活動中，在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維護國家的統一和團結的鬥爭中，將進一步發揮它的重要作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將長期存在和發展」，實際上，政治協商會議一直都是正當化中國共產黨海內外統治正當性，重要的附隨組織。
北京多年來都會任命華美人出任政協委員。可是有時候當局會在找到適切的聞人擔任政協委員，遇上一些問題，例如 2017 年，被列入政協委員的七個「美國人」，其中的一個（顯然仍是中國公民）中國地產投資人與教育家。
透過分配政協會議中的顯達位置，中國所要向海外華人所傳達的是，他們的社群聞人非常願意與中國政府保持緊密聯繫，出席第 13 屆政協會議的美籍人士也不例外。這幾年最知名的或許是包含了四個學界商界成功華美人士的 35 位海外代表。
任命華美人擔任中國共產黨的附隨組織，衍生了國族忠誠分裂的問題。美國人自然可以自由參加他們認為適合的組織，結社自由一直都是美國憲法的 DNA，不能碰觸的底線。然而，政治協商會議可不是公民社會中獨立的非政府組織，而是由中國共產黨控制，操縱與主導的組織。政治協商會議的成員被期待謹守黨的規章與目標，並致力讓中國變強，強化共產黨對中國的統治；政治協商會議的成員被期待報告他們的活動如何與中國利益一致，以及詳述他們的工作是如何以中國為優先。這個組織中為中國政府潛在所用的華裔美人，其風險不只傷害了美國的利益，也潛在地傷害了華裔美人的安全、聲名與福祉。
對那些被挑選而接受其他統戰組織（例如為黨服務的「中華全國歸國華僑聯合會」）職位的華裔美人來說，也面臨類似的困境。2018 年，12 個來自美國，包含富商與民間領袖的代表，被列為該會的顧問，中國政府所看上的是他們在擁護親北京立場的突出表現。
為了營造一種緊密支持的感覺，中國國有的媒體渠道會定時報導這些華裔聞人與高階中國官員的接觸，華文媒體已經有上百筆這類華裔聞人簇擁中國統戰機構頭臉人物，或者受其接待的報導。2017 年五月，中國的駐美公使李克新就公開讚揚和平統一促進會「在華府舉辦反對台獨的和平統一論壇」，而來自中國的官員也周遊美國參加用以推進運作中國在美影響的會議與活動，例如，統戰官員在 2016 年 11 月遍訪美國，參與該會的常務會議，會議上宣示將持續「反對台獨」。
結論與建議
身為美國公民，華裔美人享有同樣的言論自由憲法權利，以及跟所有人一樣的政治參與權利，他們行使這些權利是完全合法，且受到憲法與法律保護。對於不要妖魔化華裔美人的愛國情感與驕傲，美國政府與社會更是義不容辭。然而，同樣重要的是，所有的美國公民也都要意識到這些情感，有時候會被威權體制所用，用以推進其目的與利益。這裡需要負責的不是對於「祖國」有所牽掛的華裔美人，而是消費利用他們以推進其利益，過程中讓華裔美人社群陷入彼此不信任境地的中國共產黨。
對於中國安全部門遍訪美國以秘密騷擾、操控、威嚇與監控中國在美境內所認定敵人，美國政府固然需要採取零容忍政策，對聯邦與地方政府來說，應對這類入侵的最佳解方是強化華裔美人社群的連結，也要讓北京對華美社群的各種威脅利誘更無所遁形。FBI 已經開始接觸華裔聞人，並提供保護，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而持續的宣導，讓華美社群瞭解涉入中國統戰活動的潛在惡性後果也是迫切需要，對於瞭解中國統戰組織的真正背後目標，華美社群組織可以做的更好，諸如與他們勾搭上所導致，聲名上所需要付出的潛在成本，以及就此失去獨立自主。近來由百位知名華裔美人組成的委員會，開始辯論是否禁止成員接受與中共官方關係密切統戰組織所授與的職位，就是一個正面的徵兆。
要求這些統戰的附隨組織，得依「外國代理人登記法」登記為境外勢力，可以讓中國的在美活動更為透明，這將包括和平統一促進會、中國海外交流協會、中華海外聯誼會等等的各地辦事處，這些組織其實都是由境外國家操控，具有政治意圖的尋求影響力組織。除此之外，接受統戰組織職位的華裔美人，也應該被要求登記為在美境內尋求影響的境外勢力代理人，中國一直都以出售這些「榮譽」給華裔美人社群，作為他們對祖國感到驕傲真誠表達的免費方法。然而，現實是一旦一個人接受了這類「榮譽」，以及免費遊祖國或其他報酬，中共就會軟土深掘。美國政府必須以適切的法律與管制措施，來應對這些分裂的國族忠誠，傷害美國利益與價值行動所造成的代價。
圖╱中新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