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10週年專題：歐洲篇——民主與極權的壁壘日益分明

在以哈戰爭開打，國際局勢一片蜩螗之中，中國慶祝「一帶一路」10 週年的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如期在北京召開。自 10 月 17 日至 18 日共計兩天，這是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內容包含領導人圓桌峰會、三場高級別論壇、六場專題論壇、企業家大會等系列活動。

不過，明顯可見的是，與 2019 年四月的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相比，親自露面的其他國家元首明顯減少許多。2019 年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共有 38 位國家元首出席，其中包含習近平與普丁；2023 年十月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則只剩 26 位，甚至比第一屆人數更少，歐洲國家缺席尤其明顯，不僅前兩屆都有出席的中立國瑞士不再參與，歐盟國家只剩匈牙利還繼續出席。

事實上，如果不計算中國與俄羅斯這對宣稱關係「無止境」的東北亞好兄弟，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與第二屆相較，元首出席人數驟降到三分之二。至於從第二屆到第三屆這四年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如此，則不脫武漢肺炎疫情，以及美中之間轉趨嚴峻的經濟與政治對壘。

但若要說這一切只是因為美國施壓不讓其他國家來參與，似乎也不太精確。瑞士的退出，顯示中國一帶一路已經對大多數傾西方的民主國家——無論經濟狀況好或者不好——失去了吸引力。武漢肺炎、美中貿易戰固然是原因之一，但讓瑞士退出一帶一路商業合作會談的最關鍵的因素，還是 2022 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

歐洲國家如何紛紛從「一帶一路」脫落

俄羅斯侵烏的舉動使得過往的「不結盟」歐洲國家芬蘭跟瑞典迅速加入北約，不再保持任何意義上的「中立」。北約收獲這兩個國家具有實際上的戰略意義，芬蘭與俄羅斯直接接壤，邊界線長達 1,340 公里，並且擁有十分精實的軍隊；瑞典身為矽藻土炸藥發明者諾貝爾（Alfred Bernhard Nobel）的故鄉，素來以強大的軍火工業為人所知。

與此同時，瑞士國內也出現了大量的辯論，對於是否應跟北約更進一步合作舉棋不定。瑞士過去曾被說是在吃「北約自助餐」，事實上享有北約的保護，但卻不加入北約。也被批評對烏克蘭的援助比其他歐洲國家少，而對俄羅斯的制裁又太輕微。

儘管瑞士還沒辦法決定是否在短期內加入北約，但明顯的是所有政黨都支持加強與北約的合作。瑞士現階段已有內部共識的，是追求與奧地利一同加入歐洲防空系統天盾（Sky Shield），亦即雖不入北約，但實質上共同防衛。

懸崖勒馬的義大利

曾經連續兩屆以總理層級參與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的義大利，今年完全不見身影。政黨輪替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不是全部原因。義現任總理喬治亞．梅洛尼多次反對一帶一路，指其帶來的效益極為有限，並定調經濟親美才是活路。

2019 年，義大利參加完第一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兩年後，正式簽署一帶一路倡議，讓中國影響力滲透歐洲，令西方世界驚恐。但到了 2023 年一切風雲變色，不僅任總理梅洛尼從在野時就頻頻反對過分傾中，上台後直接停止一帶一路，事實上該國多數政黨都一致認為「一帶一路」沒有用。

義大利國會甚至提出「沒簽的國家經濟還比較好」。引發義大利民間輿論的關心，有一些金融媒體做了事實查核，發現義大利確實沒有從一帶一路之中獲利。義大利人如今關心的，是如何從一開始就不該加入的一帶一路協議中全身而退，而不惹中國不開心，搞丟未來其他貿易機會。為此，義國副總理兼外交部長安東尼奧．塔加尼 9 月 3 日親自訪中，目的就是要去委婉表明退出之意。中國既然沒有太失面子，對外發布「大家還是好朋友」之後，義大利便順理成章缺席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

​與以上這些狀況相較，為何匈牙利還繼續出席，反而更讓人玩味。

歐洲的最後一隻特洛伊木馬？

根據法國國際廣播電台報導，匈牙利政府從 2000 年開始就積極與中國接觸，與北京當局保持良好的關係，因此匈牙利政府與中國眉來眼去的關係不能完全說是現任總理維克多．奧班（Viktor Orbán）的鍋。奧班．維克多被認為是極右翼，他再次執政之後匈牙利經歷了民主倒退，變得比較像威權國家。

專研中國問題的布達佩斯科維努斯大學經濟學教授艾格尼絲．蘇諾馬爾（Agnes Szunomar）指出，匈牙利過往的社會主義政府都與中國友善，而且，她認為與 21 世紀初期相較，現在匈牙利政府跟中國往來的目的不是以經濟為考量，而是政治考量，因為中國更願意支持匈牙利變成一個非民主國家。

中國在歐洲的運輸樞紐布達佩斯建鐵路，但根據經濟學家計算，這條鐵路幾乎不可能對匈牙利帶來好處，因為它「至少要花 2,400 年才能營利」。

布達佩斯─貝爾格萊德鐵路的匈牙利段，總長度 350 公里之中有 150 公里是委託給一個由中國集團和 Opus Global 控股公司聯合組成的財團負責。至於這個 Opus Global 控股公司，好巧不好就屬於匈牙利寡頭政治造就的首富洛林克．梅薩羅斯（Lőrinc Mészáros）所有，他又那麼剛好就是總理奧班的「童年玩伴」。

另外一件十分詭異又可疑的事情是：匈牙利國會投票贊成把「中國資助布達佩斯─貝爾格萊德鐵路線的合約細節保密十年」。這條鐵路可能是匈牙利有史以來最重大的基礎設施投資，但卻也是有史以來資訊最模糊的，匈牙利政府給出的理由是 「（若是曝光會）危及匈牙利外交政策 」。

布達佩斯─貝爾格萊德鐵路項目成本預計接近 20 億歐元，其中 85% 由中國貸款提供。蘇諾馬爾教授指出，這筆貸款已經進來了，而且已經被拿去用在其他項目上，譬如付錢給俄羅斯建造的核電廠，「這筆貸款很可能導致匈牙利債務大幅增加」。但是投票給奧班跟他所代表的極右民粹政治路線的民眾好像不覺得這是問題。匈牙利國會議員加博‧班雅伊（Gábor Bányai）甚至直接指控這是德國跟法國的錯：「我們本來很樂意從西歐借錢，但西門子和阿爾斯通都對這個項目不感興趣，中國人抓住了這個機會。」

「一帶一路」只是個說法

諷刺的是，上面這項鉅額建設與貸款表面上「只是一個私人項目」，並沒有與習近平的「一帶一路」有任何官方的連結。不過，參與的人知道自己就是一帶一路的一份子，也沒有避諱提起這件事。2022 年，歐洲最大陸路聯運碼頭在匈牙利和烏克蘭邊境落成，對外宣傳就是以「新絲綢之路」（一帶一路在歐洲的另一種說法）的「西方門戶」自稱。

匈牙利是第一個加入「新絲綢之路」也就是「一帶一路」的歐盟國家。這並不是突然發生，2002 年至 2004 年，匈牙利前總理彼得．邁傑希（Péter Medgyessy）就推動了中國在該國的第一波經濟投資。蘇諾馬爾教授指出，匈牙利的社會主義政府一向與中國保持良好關係。

影響所致，如今匈牙利充斥著眾多中國文化機構，包括一個智庫、五所孔子學院。卡內基研究所的報告顯示，在現任總理的領導下，匈牙利已成為該地區最容易受到中國影響的國家之一。報告進一步指出：「奧班似乎將中國政府那套標準當成自由西方的替代方案，而不支持奧班的人則認為匈牙利民主因此倒退了」，中國完全不在乎匈牙利內政怎麼亂搞，「只要配合我就給你錢」，這跟每天囉嗦民主、自由、人權的西方國家相較，對奧班顯然比較有利。

換句話說，奧班也許在 1998 年到 2002 年第一次執政時，貪圖的是中國的經濟利益，但 2010 年重新執政且連任總理迄今，已經不再是為了經濟目的而與中國往來。蘇諾馬爾教授直接指出，奧班現在接近中國，是為了鞏固他的政權。

在匈牙利，反對奧班傾中會掉票

儘管有不少匈牙利政治人物跟民眾意識到這是個問題，而起身反抗，譬如布達佩斯市政廳在中央政府送地給中國之後，故意把復旦大學預計在匈牙利建校預定地旁邊的路名改成「維吾爾烈士巷」、「香港自由大道」、「達賴喇嘛大街」，成功阻止了復旦大學入駐匈牙利。但整體來說，匈牙利人民頗為支持奧班的統治，任何反對中國的政見都會被視為阻礙匈牙利「改變成真」。

當匈牙利米凱佩爾奇市市長在接受法廣採訪中承認，他知道自己反對部分與中國相關的政策無異於「政治自殺」時，這種詭異的感覺對經歷過韓國瑜、柯文哲崛起的台灣人來說有點似曾相識。​

2023 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讓歐洲國家內部的的問題浮上檯面，而我們甚至還沒檢視那些不是以元首出席，但實質仍保有交流的國家。

在下一篇〈「一帶一路」10 週年專題〉，我們將檢視非洲、中南美洲，以及全世界穆斯林最多（佔 12.7%），卻很少被當成一個重要議題看待的國家——印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