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於 2021 年 9 月 15 日宣布成立的澳英美三方安全伙伴協議(AUKUS)近期又有新的發展。根據《日經新聞》的報導,美國多位官員的透露,美國政府正與英國及澳洲政府針對 AUKUS 國家與日本的合作進行討論。
據悉,當前美國的目標是,希望相關的磋商討論能在 4 月 10 日前獲得結論與確認。屆時,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以國賓身份受邀赴美時,能藉此時機宣布這一具有重要意義的進展。
如果這一消息屬實,則這將是該三方安全伙伴協議一大突破性進展。過去,AUKUS 被視為是既有的五眼聯盟的印太地區加強版,突破過去彼此集中在情報分享的這一侷限領域,而進一步涉入有關安全態勢的積極規劃與建設。更有持續加強前沿技術領域分享、共同開發合作的內容。是一跨國區域戰略層級的合作聯盟,也是自由世界印太戰略佈局中最為關鍵核心的行動。
由於 AUKUS 聯盟的內容與影響巨大,創設伊始,主要集中關注於有關鍵印太區域核心利益的堅實盟友之間,也就是傳統五眼聯盟中的美國、英國與澳洲。三國不但在國際安全領域長期信任合作,且都將印太地區視為自身既有與未來的核心利益區域。特別是澳洲更是在地緣與當前競爭態勢下積極且關係密切的參與者。
AUKUS的基本內容
AUKUS 正式宣佈成立於 2021 年 9 月 15 日,從內容來說,大抵有兩大內容,也是整個安全夥伴協議的「兩大支柱」:
其一,美國與英國將協助澳洲取得部署與建造核子動力潛艦的技術與能力。這恐怕是這一安全伙伴協議最為引人注目的一部分。因為,到目前為止,全世界僅有六國擁有或操作核子動力潛艦(美國、俄羅斯、中國、英國、法國、印度)。而擁有建造能力的國家更僅有五國(印度為租用俄羅斯的潛艦)。若依照協議執行後,澳洲將成為全球第七個擁有操作核子動力潛艦能力的國家,並可能取得核子潛艦的建造甚至設計能力。
其二、本安全伙伴協議的另一部分,則是有關前沿戰略領域的線係術與情報分享。這一部分包括 AI、量子電腦及通訊、遠端打擊能力以及密碼與電子戰等相關技術。換言之,根據所達成的安全協定,美國與英國除提供取代澳洲現役傳統動力潛艦的軍事技術(即核子動力潛艦)外,其技術分享內容尚包括涵蓋遠端攻擊能力(例如隨後於隔年四月擴大至包括共同開發高超音速武器等範疇)。另外跟蹤與躲避敵方的能力亦包括在內。同時,根據 AUKUS 聲明所強調,其他諸如威懾網路戰的網路安全服務、人工智慧、前沿探索領域的量子電腦與量子通訊等,均有利於戰略威懾的實踐,從而有利於打造維持區域與國際安全態勢,對抗擴張主義與修正主義的挑戰。
擴張主義(Expansionism)與修正主義(Revisionism)
擴張主義是一種政治意識形態或國家的對外政策,旨在透過軍事、外交手段,或移民、拓殖等方式,增加本國領土與殖民地,藉由領土及控制範圍的擴張,來強化政治經濟之影響力,使國家地位提升,由此達到宣示主權及擴大政治、經濟及文化權的效果。1945 年聯合國成立後,確立了「大小各國平等權利」和「非為公共利益,不得使用武力」等原則。在此原則下,除非是出於自我防衛,若以軍事征服而獲取新領土,則不再被國際社會認可為合法的行為。
修正主義是指對德國思想家卡爾.馬克思(Karl Max)所提出的理論及觀點(即「馬克思主義」)進行「重新評估」並加以「修正」的思潮路線與流派。修正主義一詞的使用,舉例而言,如:蘇聯共產黨中央總書記史達林(Iosif Vissarionovich Stalin)去世之後,其路線被蘇聯政府全盤否定並在政治上實施「去史達林化」政策;另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自「改革開放」後,走上資本主義經濟體制,即今日所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對原先以「毛澤東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進行了修正。
AUKUS對澳洲的積極意義
本協議的核心,即是提供澳洲替換既有傳統動力潛艦的核子動力潛艦相關技術與能力。事實上,這不但相當程度改變了當前區域與國際戰略局勢的佈局。同時,對於澳洲政府與其國家戰略安全環境的建設與確保具有深切的意義。
澳洲多年以來,作為美國為首的自由安全聯盟的積極參與者與聯盟者,除努力參與及配合履行其安全義務。印太地區的和平安全與穩定則也早已成為澳洲自身國家利益的攸關區域。善盡區域與國際安全責任,既係其國際義務,也是自身的國家安全穩定有關。
當前,澳洲的主要安全威脅來源,無論從地緣觀點,抑或是內外競爭與威脅來說,近年來崛起的中國都成為其顯著的競爭與威脅來源。中國在地緣上,其擴張主義與修正主義的作為,固然威脅到既有的穩定和平秩序而與澳洲有關。而透過日益頻繁的經貿往來,本來隨著經貿活動交往,理應更加緊密和睦的雙邊關係,卻因為中國露骨的滲透與掌控而令澳洲日益不安。尤有甚者,中國甚至希冀透過影響、收買、安插代理人之方式,試圖操控甚至改變澳洲的政治議程,威脅到民主價值秩序。這都使得澳洲心懷戒懼。
更令澳洲驚懼的是,前此於 2022 年四月中旬,中國與索羅門群島簽署安全協議。中國試圖在此設立或部署戰略資源。這一作為更加重了澳洲的不安,因為該區域位於澳洲東北,距離不到 2,000 公里,這一舉措,既有威脅切斷美、澳的海上交通線的可能,也有對澳洲形成本土安全態勢威脅的疑慮。
為打破此威脅,積極融入聯盟與安全秩序體系,澳洲需要轉變既有的被動防禦態勢,轉為區域威懾戰略態勢。若然,則澳洲顯然需要一種能夠在相當距離進行威懾行動的工具。此前的以柴油動力為基礎的柴電潛艦顯然力有未殆。
要達成投送有效威懾戰力,澳洲海軍艦隊的合理選項就是運用其潛艦艦隊。然而,澳洲海軍潛艦艦隊從主要駐泊地,位於西澳的伯斯(Perth),要前出至可能的作戰區域,都十分的遙遠。而潛艦的持續作業與作戰能力,如是傳統的柴電潛艦,主要受限於燃料與艦上攜帶物資補給的限制。與基地的距離越長,則在作戰區域的時間就越短。而若以核能動力潛艦為主力,則首先,核能潛艦基本不用考慮燃料補給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核能動力可以持續在水下進行超過 20 節的無限制航行,其航往作戰區域的時間可以大幅縮短,而能持續停留在作業區域作戰的時間也大幅延長。這都是極具戰略價值的優勢。
根據位於美國華府的智庫,戰略與預算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 CSBA)於 2013 研究估計,核子動力潛艦與柴電潛艦能在作業區域的巡弋執勤時間,有著巨大的差距:
- 如以南中國海為為目標,此地距離澳洲潛艦基地約 3,000 海里,柴電潛艦可在此值勤 11 天,若為核子動力潛艦,則可以值勤 77 天,差距巨大。
- 從伯斯到澳洲北部的新幾內亞之間的阿拉弗拉海(Arafura Sea),距離 2,100 海里,柴電潛艦的值勤時間是 23 天,核動力潛艦則是 81 天。
- 從伯斯到龍目海峽(此地向北即是爪哇海,繼續向北通過望加錫海峽即進入菲律賓以南的西里伯斯海)距離 1,500 海里,柴電潛艦的值勤時間是 31 天,而核子動力潛艦則是 84 天。
- 從伯斯到印尼班達楠榜(Bandar Lampung)與萬丹(Banten)之間的海峽(另一進入南中國海的孔道)距離 1,700 海里,柴電潛艦可在此值勤 28 天,而核子動力潛艦則可於此值勤 83 天。
- 從伯斯到馬六甲海峽西北側入口,距離 2,800 海里,柴電潛艦可在此值勤 14 天,而核子動力潛艦則可以在此值勤 78 天。
- 最後,若從伯斯到達中國東部海域(含台海區域),距離 4,000 海里,柴電潛艦在此距離位置已達作業極限,無法在此停留值勤,必須立即返航或另行安排補給事宜。但若是核子動力潛艦則仍可於此值勤 73 天。
由此可知,澳洲若透過 AUKUS 獲得核子動力潛艦,其可大幅增加其戰略威懾的投送能力與風險管控的距離及範圍。將根本改變澳洲的安全戰略態勢,也對於區域安全與穩定,發揮極大的效益。這是這個安全伙伴協議最引人注目之處,發揮對擴張主義者與修正主義者的巨大威懾能力。
AUKUS擴大參與的理由與積極意義
而自此三邊安全夥伴協議倡議以來,不但成為矚目的焦點,同時也成為區域安全穩定的發軔點。誠然,印太區域迄今仍缺乏如同北約這樣的高度運作成熟的多邊集體安全體系。印太區域,對於區域戰略安全,目前仍僅由多個雙邊體系所構建的扇形安全架構來維持。換言之,目前憑藉的是以美國為核心,由美國分別與區域內的個別國家,分別簽訂雙邊條約或安全協議。而 AUKUS 的出現,似乎表明,在四方安全對話(Quad)後,再次出現一個就安全議題的多邊合作可能。
因此,自成立後,是否能以此進一步擴大印太區域國家的合作,就一直成為眾人關注的議題。
今(2024)年 1 月 31 日起,澳洲與紐西蘭在澳洲墨爾本展開為期兩天的外交與國防部長「2+2」會談,會後澳洲政府表示,很快就會派遣一個官方團隊前往紐西蘭討論 AUKUS 的「第二支柱」(Pillar 2)合作事宜,換言之,以「第二支柱」作為紐西蘭加入 AUKUS 的契機。
所謂「第二支柱」即前述的包括涉及量子運算、AI 等戰略前沿敏感技術。相較於「第一支柱」的部分,由於涉及到核子潛艦與核子技術,由於印太地區許多國家都有一定的非核政策,甚至簽署過禁止核子技術擴散條約,因此較為敏感。然而,作為同樣有區域安全需求與利益的印太國家,協議的「第二支柱」,仍是對於安全建設上具有重大利益的內容。透過分享而參與,進而共同行動,隨著相關利益者的洽談磋商而獲得安全夥伴的陸續加入,逐步形構出一個可信賴且可持續增長的安全網 —— 特別是針對區域內始終持續推進擴張主義與試圖修改既有國際安全規則秩序的區域強權與不穩定政權如中國、朝鮮 —— AUKUS 的夥伴增長,別具戰略安全意義,也攸關區域的經濟、外交事務的健全發展。
未來,除日本、紐西蘭外,也傳出對於進一步邀請韓國或其他印太國家加入的可能。而相關國家對此的討論也日益頻繁,印太地區的集體安全網的建構,或可以此為出發,逐步形成。
結語:為實現既有自由價值與和平秩序的海權工具AUKUS
作為一個以海權威懾工具建設與技術、情報分享作為基底的安全夥伴協議,在複雜多變的印太區域,特別在 2024 年初春的今日,確實已如同響起春雷一般,帶來集體安全的契機。印太區域的安全架構與運作是否因此迎來進一步的變化,值得人們觀察期待。
或許我們會有所疑問,促成另一個擁有以核能潛艦作為戰略威懾的國家,究竟是平添波瀾?抑或是成效有限?畢竟,澳洲即或成功引進核能動力潛艦,但不論澳方,或是同盟的英美,都無意使澳洲擁有核子武器投射能力。僅配備有傳統彈頭飛彈的核子潛艦,真的能打破戰略均衡,重寫安全態勢?更進一步說,即使包括與利用「第二支柱」的技術、情報分享與共同開發,真能遏制擴張主義的態勢?
誠如英國海軍史學及地緣戰略學家科白(Julian S. Corbett)所說:「單獨運用海軍,其能在海上達成的目標非常有限;除非與軍事及外交壓力配合運用,…」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海權將無所作為。
單獨某種海權武器與技術,所形成的戰略威懾優勢,確實無法確保戰略態勢的根本性改變與持續維持。然而,透過這些包括情報與技術的分享,一方面創造了使戰略威懾成為可能的有利實現條件。更重要的是,這些所開展的交流、分享與合作,既有效維持當前以自由開與規則秩序為基礎的區域與國際政治經濟發展環境;同時透過以此為基礎擴充的廣泛合作,則有利的開展政治外交活動,並鞏固軍事戰略的回應與應對基礎。因此,此看似著眼於技術輸出與分享的協議,實際上成為海洋與國際秩序持續發揮的關鍵所在,並能真正威懾擴張主義與修正主義者的躁進與冒險。
海權(Sea power)
海權是指一個國家在海洋上所施展政治權力的延伸,包括海上運輸及貿易、海洋資源的開發、海上安全與海軍力量等各方面的影響力。海權的概念,源自美國軍事家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於 1890 年的著作《海權對歷史的影響 1660-1783》(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該書詳細闡述了海權在這段歷史所發揮的作用,同時論述了制海權的一些必要因素。擁有強大的海權能使國家在國際政治、經濟及區域安全等領域,取得更大的發言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