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關危機》為什麼日本拒絕芭本海默迷因化?

美國《芭比》官方推特隨粉絲迷因圖起鬨,讓日本網友發起運動,反對將原爆蕈狀雲迷因化。(圖/推特/報呱再製)

由電影公司華納兄弟發行,一部以美國玩具公司美泰兒推出的芭比娃娃為原型的真人版電影《Barbie 芭比》,在 7 月 21 日於美國正式上映。其美國官方推特帳號因對粉絲創作的迷因圖(哏圖)發表可以解讀為對原子彈持正面態度的言論,而在日本國內引發了譴責聲浪。

受到日本國內民眾的反應下,華納兄弟的日本子公司「日本華納兄弟」隨即發表了道歉聲明。但隨後美國總部的道歉等相關應對再次引起爭議,甚至有日本民眾發起「拒看運動」。

這也不是華納兄弟電影《芭比》第一次引起相關爭議。7月時,由於片中出現疑似中國九段線的場景,電影遭到越南封殺。
(圖/Twitter)

相關報導:真人版《芭比》因九段線圖遭越南封殺!印度加大力道挺菲律賓

事件經過

與《芭比》同樣在 7 月 21 日於美國上映的「原子彈之父」傳記片《奧本海默》(台灣通常翻譯成歐本海默)一同受到了關注,這兩部作品在社交媒體上結合而成的標籤「#Barbenheimer」(芭本海默)引起一股熱潮,許多網友發文上傳結合兩部完全不同調性作品形象的創作圖。

然後,試圖搭上這股熱潮的美國芭比官方推特(現改稱 X,以下續稱推特)與網友的互動引發了這次的爭議。

比方說有一位推特用戶發了一張迷因圖,圖片後方充滿火光,而芭比被歐本海默抱在肩上,美國官方推特回覆說:「It’s going to be a summer to remember.(這將會是一個難忘的夏天)」後面還配上飛吻和愛心的 emoji。又或者在芭比髮型被改成「蕈狀雲」的圖片回覆:「This Ken is a stylist.〔這個肯尼(芭比的男朋友)是一名設計師〕」⋯⋯等等。

《芭比》官方推特在芭比坐在歐本海默肩上的迷因圖,回覆說「將會是一個難忘的夏天」。
(圖/推特)
推特用戶將蕈狀雲合成芭比的髮型。
(圖/推特)
芭比身後充滿爆炸火光的迷因圖。
(圖/推特)

這些官方回應也傳到了在二戰曾遭美國兩顆原子彈攻擊的日本——世界上唯一被原爆的國家。遭到日本用戶批評「太沒神經了吧」、「絕對不會去看」,認為美國官方推特助長嘲弄原爆,開始在社群媒體上發起反對芭本海默的運動「#NoBarbenheimer」(不要芭本海默)。

《芭比》即將於 8 月 11 日上映,所以也許是認為需要早日解決這種情況,於是日本版《芭比》的官方推特迅速採取了行動。7 月 31 日晚間,以「日本華納兄弟」的名義用圖片發表了道歉聲明。

「目前,海外粉絲發起運動(#Barbenheimer)鼓勵大家觀看在美國於 7 月 21 日上映的電影『芭比』(華納兄弟發行)和『奧本海默』(環球影業發行),此運動和活動並不是官方推行的。然而,由於電影芭比的美國總部官方推特在這個運動中對粉絲在社群媒體上的發文,所做出的回應思慮不周,我們深感遺憾,也嚴肅看待這樣的情況,並要求美國總部做出適當的回應。對於這一系列欠缺思慮的回應,我們向所有感到不愉快的人們,致上歉意。」

到了 8 月 1 日,美國華納兄弟針對各家媒體的採訪發表了評論「對最近欠缺思慮的社群媒體互動感到遺憾(regrets),致上真誠歉意」,但在事件主因的芭比官方推特,儘管已刪除了有問題的回覆,卻未發表任何道歉聲明。

日本子公司適當的應對

對於這次事件,日本一名網路媒體編輯、炎上(公關危機)案例觀察家城戶讓在《東洋經濟》發表了一篇專欄文章。他肯定日本華納兄弟的回應算是比較正經的,並提出以下 3 點分析。

其一,日本華納兄弟隨即發表聲明

應對炎上的基本方法是「儘快發表明確聲明」。在這一點上,通常外資企業不好做出行動,因為一般流程上,他們可能要向總部「請示意見」,等待回應,然後才能確定要怎麼做。考慮到在這樣的時間差當中,火勢可能就會蔓延,那這次日本華納兄弟的應對算是迅速的,先做出聲明再要求總部也對此回應,阻止了火勢繼續延燒。

其二,對總部採取了堅定的態度

日本華納兄弟在其道歉聲明中稱美國官方推文是「欠缺思慮的回應」,並要求他們採取「適當的應對」。或許「總部的失誤」由當地公司來道歉,可能會損及總部顏面。根據後續總部的回應也可能會令人覺得「果然還是不行」而感到失望,日本華納兄弟這樣做會是一把雙面刃。然而,他們在不受總部情況限制的情況下,先同理日本社群用戶,展現了「強硬的態度」,在這裡應該就有許多人氣消了。

其三,明確界定了公司的責任

炎上時有些方式會再火上澆油,「抽象的道歉」就是一種很差的方法。不具體說明來龍去脈,只說「在近日的報導中驚動到大家⋯」用這樣抽象不明確的說明,往往會給人留下「他們根本沒有真正面對問題」的印象,「好像有道歉又好像沒道歉」反而會增加火勢蔓延的風險。

但在日本華納兄弟的道歉聲明中,表達了《芭比》和《奧本海默》是由不同公司發行,並解釋「#Barbenheimer」是由粉絲發起的,但也明確提到乘勢宣傳的美國官方帳號也應承擔責任。劃清「從哪裡開始是我們的責任」,有助於受眾更好地理解他們的立場。

電影《奧本海默》劇照
圖/Universal Pictures

美國總部的反應「慢」又「失策」

當然,城戶也不認為日本華納兄弟的回應是完美的。包含他們用圖片形式發表道歉聲明,就被指出「可能是為了避免被翻譯(推特有文字翻譯功能)或搜尋」。而且沒有說明所謂「適當回應」的具體內容,仍可能引起消費者的不安。然而即便如此,城戶認為如果他們能在短時間內獨自做出判斷採取這些行動,那在處理公關危機上還是可以拿到高分。

但也正因為如此,就會讓人覺得美國華納兄弟後來的道歉又再惹惱了日本社群媒體用戶,使得日本華納兄弟的努力有種付諸東流的感覺。城戶也列出兩個他認為美國華納兄弟在處理公關問題上的糟糕點。

其一,透過媒體發表評論

美國華納兄弟的道歉聲明透過「媒體發表評論」的形式發出,城戶認為這帶來了反效果。可以看到日本推特上有很多人指出「在社群媒體的炎上,就應該在社群媒體上回應」。

當關心此事的網友看到美國華納兄弟有道歉了,通常會到官方推特或官網找尋道歉聲明,但到處找了一輪才發現聲明只發給媒體⋯⋯。

就有日本用戶認為道歉聲明僅發給媒體,糟糕的點在於原本官方推特對迷因調侃原爆持正面態度的狀況已經公開給全世界看了,但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就刪除回覆,也沒有在官方帳號提及針對什麼事而道歉。在不知情的外國跟隨者看來,就好像根本沒有發生什麼問題,只記得官方對迷因嘲弄原爆有正面回應,而且日本也沒反對嘲弄原爆也沒有發生需要道歉的問題。(@mmmitsuba06

其二,回應落後

回應太慢也是個問題。儘管在這次炎上事件,日本華納兄弟的反應相對迅速,可以給予肯定,但對比之下就更顯得美國總部的行動不夠迅速,如果後續有做出適當的回應,也許就不會演變成拒看運動。

廣島、長崎的兩顆原子彈

尚未在日本上映的《奧本海默》,內容講述美國一位被稱為「原子彈之父」的理論物理學家歐本海默的故事。在二戰期間他帶領實驗室參與曼哈頓計劃,在新墨西哥州進行三位一體核試爆,最終在戰爭末期,讓美軍分別在 1945 年 8 月 6 日和 8 月 9 日於日本廣島和長崎各投下一顆原子彈。

1945年美軍原子彈轟炸日本長崎廣島(圖/public domain)

截至同年底原爆造成了 20 多萬人喪生,其中除了日本平民佔大多數以外,還包含到日本工作的朝鮮人、中國人,以及留學生和戰爭中被俘的盟軍等(來自英國、美國、澳洲、荷蘭、印尼等)。

日本每年都會在 8 月 6 日和 8 月 9 日原子彈投下的時刻默哀,追悼原爆喪生者並祈禱世界能維持永久和平。

https://twitter.com/p_fivehundred/status/1685666517797789696?s=67&t=UGtozA8-01MjPJnyOyTjgA
一名日本用戶提到原爆的蕈狀雲是大規模殺傷的象徵,1945 年兩次轟炸造成數十萬人喪命,把蕈狀雲當迷因消費雖然令人不舒服,但芭比的官方推特還做出正向友善的回覆真是太糟了。

外國人不了解日本對「原爆」的看法

官方社群媒體帳號是企業對外的形象,一旦發表涉及生死和道德觀的言論,就需要特別謹慎。尤其是內容在不同國家之間的價值觀可能有所不同,不應隨意跟風。

而關於「原爆」在日本被如何定義,就算先不論對於歷史在意識形態上分歧,看過去曾發生的案例也能大概掌握在日本會是怎麼樣的氛圍。

例如 2015 年日本迪士尼在 8 月 9 日上午 9 點發出一則推文「祝你不怎麼樣的日子快樂(なんでもない日おめでとう )」,並配上愛麗絲夢遊仙境主角愛麗絲拿著蛋糕的圖片。圖片上寫著「A VERY MERRY UNBIRTHDAY TO YOU!(祝你非生日快樂)」,推文的文字則是日文版翻譯。

日本迪士尼官方推特在8月9日長崎原爆紀念日「祝你不怎麼樣的日子快樂」。
(圖/推特)

這段話來自迪士尼 1951 年的動畫「愛麗絲夢遊仙境」,當中角色「瘋帽匠」和「三月兔」唱的一首歌「The Unbirthday Song(非生日快樂歌)」,用來慶祝每年生日以外的 364 天。

但推文發出的時間點「8 月 9 日」是長崎原爆紀念日,這就引起日本網友的反彈「那天才不是不怎麼樣的日子」。後來日本迪士尼在當天下午 3 點刪除該則推文,並在晚間發出道歉聲明

2018 年也曾經發生韓國偶像團體「BTS(防彈少年團)」的成員因為穿著印有蕈狀雲的 T 恤,而被取消在日本的電視節目上演出。

引發問題的「原爆T」,這是韓國服裝品牌為紀念光復節(從日本殖民解放的紀念日)所製作的T恤,印有人們迎來光復大喊萬歲和投下原子彈的黑白照片,以及「PATRIOTISM(愛國心)」「OUR HISTORY(我們的歷史)」「LIBERATION(解放)」「KOREA」等英文字。在韓國國內有像是「光復T」而非「原爆T」所以沒問題;原爆被用來當作從殖民地解放的象徵的話那就對核武的不道德性太不敏感了等意見。
(圖/網路)

2016 年,歐巴馬作為現任美國總統首次參觀了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今年(2023 年)5 月 G7 廣島峰會期間,美國拜登總統及其他 G7 領袖也參觀了該館。稍微查一下很容易可以了解這一議題與國際政治息息相關,也可以看到日本與美國領袖在團結日美同盟上的努力。正因如此,才會在很多日本用戶當中產生「輕率」的印象,認為官方推特不應該跟著原爆迷因起鬨。

2016年時任美國總統歐巴馬訪問了廣島和平紀念公園,這是首次有現任美國總統到訪廣島。由左至右分別為當時的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美國總統歐巴馬、日本外務大臣岸田文雄。(圖/内閣広報室)
從廣島和平紀念公園的慰靈碑望向原爆圓頂屋。1945年美國以原子彈轟炸廣島時,爆炸中心附近的建築物幾乎全數被夷為平地,僅原爆圓頂屋的部分建築沒有完全傾倒,1996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圖/Public domain)
今年5月G7廣島峰會期間,日本首相岸田文雄邀請各國領袖參觀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這是岸田外交上反思核武的一大突破。
(圖/首相官邸)

官方跟著起鬨就很糟糕

至於日本人想要美國華納兄弟做出什麼樣的「適當回應」,也許可以從一些日本用戶的推文中得到一些線索。

「希望大家知道大部分為了這件事而生氣的日本人,並不是要美國道歉或贖罪。只是希望能先了解 2 顆原子彈引起什麼樣的淒慘狀況再發言。不是為了日本而是為了這個世界。」(@kafka_moho

「那個蕈狀雲發生的時候,知道有多少人因此犧牲嗎?在廣島有 14 萬人、長崎有 7 萬人以上因為原爆喪生。大家會把毒氣室的毒氣塗上粉紅色來玩嗎?不會吧,不要拿原爆來玩。」(@dada_mag7

「芭比的電影官方已經完全跟著原爆和蕈狀雲迷因化的風潮,所以不行。只是粉絲太熱烈官方沒有那個意思的說法也救不回來了。一切都結束了。」

「有人說『只是結合兩個相反的作品沒有惡意』,在氣的就是沒有惡意開玩笑的做出這種事很令人害怕。」

「就算能抗議官方推特回推很輕率,但不可能讓美國說出投下原子彈是一個錯誤。正因為看待歷史的視角不同那絕不可能會有交集。但是不要忘記在蕈狀雲下面有許多生命就像字面所說的灰飛煙滅了。」(@aqbl _000

「日本是加害者也是戰敗國。但我們不是在討論加害、受害,誰才是正義。不論是戰勝國也好戰敗國也罷,我是在說不能把一個能一瞬間殺死 22 萬人的武器當成哏或是玩笑。把殺戮武器迷因化到底哪裡有趣了?」(@redblue708)

https://twitter.com/levandov_1/status/1682984676367933440?s=46&t=AwLCdfOMLyeYZMi7wmn9eg
(※影片為《赤腳阿元》動畫中,美軍投下原子彈的片段,內容可能會引起不適,請小心觀看)

日本各地有部分小學、中學會在暑假的返校日訂定「和平學習教育課程」,觀賞動畫電影《赤腳阿元》(有許多日本人在推特上表示這部動畫在他們小時候造成了心理創傷)。赤腳阿元是一部日本漫畫家中澤啟治的作品,講述主角阿元在日本二戰期間與戰後的生活。許多情節是基於作者本人在原爆倖存的親身經歷,自 1980 年代起有許多圖書館和中小學的閱讀室放了這一套漫畫,廣泛被閱讀。

當中有一些內容在後來考據時被發現錯誤,動畫電影中原子彈「小男孩」的降落傘就是一例,實際上並沒有降落傘。另外,有評論家認為按中澤左派的立場(認為原爆讓日本更快投降等)來說作品中使用的是幼稚拙劣的政治語言,但還是人們對抗命運的軌跡。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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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本海默》與雙面美國(微雷)

參考文章連結:
2023/08/03 東洋経済 映画「バービー」延焼を加速させた米国本社の悪手
2023/07/31 ITmedia 映画「バービー」日本公式が謝罪 “原爆ファンアート”に米公式がハートマーク 「極めて遺憾」
2023/08/01 NYT ‘Barbenheimer’ Isn’t Funny in Nuclear-Scarred Japan
2015/08/10 産経 原爆の日 ディズニー・ジャパン、ツイッターで炎上し謝罪
2018/11/16 聯合ニュース BTS所属事務所が韓国の被爆者に謝罪 Tシャツ問題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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